他的手指修长,梅骨一般好看,抚过她发丝的时候,轻轻柔柔的,比朱明山伺候她的几个小仙灵还要细致。
弄得怪舒服,她也就不推拒了。
“你在这谷里住多久了?”常羲随手拂去肩上一片花瓣。
他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很多年了,我也数不清……你呢?”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是从朱明山来的。”
“朱明山……”他愣地望向她,“神族之地?”
“嗯,你去过那儿吗?”
他摇了摇头:“我一直住在苍梧渊,最远便是赤水下游了。”
常羲环顾四周,景色美则美矣:“不会呆腻吗?”
朱明山那么大,她住得久了,有时也觉生厌。
苍梧渊即便狭长,但想这样的山谷其实很少,数月就能把角角落落都走遍了。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有些尴尬地低笑了声:“倒也还好,以前也不是我一人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只有我住在这了,可能还要住上很久,可能过些时日就能出去了吧。”
“你不能自己出去么?世间天地广袤,八荒四海,哪儿都能去。”常羲说。
又不像她,担着上神的责任。
男子无奈地抿了抿唇:“我不能出去的,有人同我说过,暂且不可离开苍梧渊附近。”
“谁?”
“……算是兄长吧。”
常羲呵了一声,不以为意:“这兄长也太古板了,无趣得很。”
他讶异地眨了眨眼:“同我比起来,其实很多人敬重他的。”
常羲越听越来气:“明日——明日我带你上苍梧崖,看看能少你一块肉不!”
握着她头发的那双手忽地僵了僵,身后静了须臾,传来一声轻笑。
“好呀。”
翌日天不亮,一夜未眠的常羲随口糊弄了几句,便出了朱明山,乘奔御风到了苍梧渊中,推开门,石榻上的人还在安睡,她还想着这回能见着真容了,可他便是睡着了,也不肯摘下面具,睡得也浅,她刚走近,他就睁开了眼。
“姑娘……起得挺早。”醒得急,他眼神儿还有些犯迷糊。
常羲一把掀了他的被子,将他从榻上拉下来:“走走走!我带你看日出去!”
他稀里糊涂地抓上外袍,几乎是被她拖着出了谷,登上苍梧崖。
天色尚暗,只一抹品蓝色从东面的山顶微微透出。
整座九嶷山浸在缥缈浓雾中,幻梦一般流淌着。
梢头花苞仍在沉眠,霜华化露,风寒刺骨,呵出的团团白气在空中洇散,仿佛也融入了这雾气里。
“这儿能望见整座九嶷山脉,最是适合看日出东升!”常羲兴致勃勃地同他说。
他此时却看向被她牵着的手,那么温暖,像是一团火在烤着他,把他从阴雨绵绵的小径,拉到万里晴空下。
他猝不及防地,心慌意乱地望着眼前的人,长夜未尽前,仿佛已经看到了万道曦光。
“你为何要戴着鬼面具啊?”常羲仔细打量着他,似要透过这张面具,看穿他的真容。
他愣了愣,微微垂下头:“我……长得丑,怕吓着别人,一个人待久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和其他人说话……其实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常羲听着怪好笑:“你怎么如此多愁善感?想笑就笑,想说便说,有什么不一样?朱明山那些个……长得丑的我见得多了去了,你能有多丑?”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七情六欲比较……比较丰富,平日里其实一直在克制,想得可能比旁人多一些,至于这张脸……我觉得丑,便一直遮着了。”
山头那缕微光逐渐亮了起来,朝晖如潮,汹涌着漫过晦暗夜空,光辉似刃,辟云散烟,而后月宫黯淡,银河湮没,枝头花蕊盛露而斩,徐然温软,风随之暖和了起来。
眼前山海壮丽,千峰飞鸟,层云如浪,滚滚赤水奔流向海。
面具下的那双眼,已然呆住,似大梦一场,不敢置信地望着延绵千里外的峰峦叠嶂。
常羲站在那耀耀天光下,眼底是明亮的笑意:“别总是听旁人的,只要你愿意,可以走得更远些,四海山川,没什么挡得住你的!”
“四海山川,只要我愿……”他嗫喏,似云开月明,忽地笑了起来,“我要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就好了……”
后半句他说得很轻,她还未听清,便散在风里了。
常羲望着那轮东升之日,恣意肆然地唱。
“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想看一花,花开在黎明的山崖上,那朵花旁,坐着爱笑的少年郎……
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想看一棵树,树长在南边的风里,和花儿一样,爱笑的少年郎今日换了白裳……”
调子轻快悠扬,在这朗朗清晨,仿佛能传遍千山万水。
“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想看一轮月亮,月亮挂在树梢上,爱笑的少年郎却不在花旁……
啊,我不是想看花儿开在山崖上,树木长在花身旁,我想见的只是爱笑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