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昆仑山,晓雾凉薄,缓缓飘过朝雾花间,如细浪翻涌。
脚下的青石路长的像是没有尽头,举步维艰。
可当真跨出这一步后,有觉得这条路实在太短,当年走过时,好像还要更长些。
殿中没有光亮,月色却刺眼,石阶下站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数月未见,她换下了以往招摇乖张的红衣,穿着与从前他还是昆仑弟子时的那件荼白弟子服极为相似的一件衣裳,重黎不免有些恍惚。
霓旌是看着他走过来的,待人近了,才扯出一抹酸涩的笑意,唤他一声“尊上”。
重黎目光枯然,不是很想说话,沉默半响,才问:“你怎么在这?”
霓旌犹豫片刻,答道:“听师父说您回来了,可哪儿都找不到您,属下想着……您终会回到这座神宫来的,便在这等着了。”
重黎好像在听,好像又压根什么都没听进去,望着那扇巍峨的宫门看了会儿,伸出了手,又猝然顿住。
这扇门,他不敢推开。
须臾,他转过身,挨着墙根坐了下来。
霓旌心中自是悲伤的,可看着他这副样子,又觉得自己的悲伤算不了什么了。
他抱着膝,头埋进臂弯,像个无措的孩子。
昆仑一战后,她见了不知多少人悲切的样子,长潋的恼恨,镜鸾上君的愤慨,司幽帝君的冷骇,还有痛哭的少年国君。
或多或少,都发泄出来了。
可眼前这个人,便是哭过,依旧压抑到了极致。
晨曦未起,明月高悬,一片死寂里,听到他在问。
“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声音发着抖,几乎哽住,又硬生生逼着自己问出来。
霓旌心中一疼,试图措辞委婉些,可到头来却发现,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残忍的。
“她走得……不太好。”
温淡的语调,没有减轻丝毫痛苦,如刀子狠狠刺入他的心口,容不得他半分好受。
“无尽封锁了西海,以万千冤魂铸成的妖镜阻拦,幽荼帝君和镜鸾上君带着援兵赶来,却没能立刻进西海,昆仑孤立无援,她下令所有弟子留在山中护着百姓,全自己一人撑着应对无尽和玄武,您也晓得,她现在不是上神了,每一刻,都是拿命在拖……”
重黎合上了眼,任由痛楚,悔恨,酸涩,恐惧摧枯拉朽地朝他扑来。
紧紧攥着心口的皮肉,那道伤疤从前是他怨恨的来源,如今却成了她留给他最后的温热。
滚烫灼热,痛极了。
霓旌叹息着,继续说:“师父强召泰逢破了那妖镜,法力所剩无几,我们赶到的时候,所有百姓乃至天虞山弟子都还活着,可她……”
说到这,她也不由哽咽了。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流干了每一滴血是什么样子……她掉下来的时候灵核损毁,五脏俱裂,魂魄已经散开了,再多的灵力送去都没有用……她那时已经死了,留在世间的只有一缕执念,援兵到了,也就散了……”
重黎竭力地喘息,似是痛苦至极。
“她都要死了……也不肯用逆鳞喊我一句吗……”
艰难得像是从肺腑骨血间挤出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无助又不甘。
可这个答案,很快从他自己脑海里浮现出来。
她怎么可能喊他来呢?
他的心就是长生之血,体内还封着一半的邪灵元神,无尽和玄武正愁着如何抓住他,折磨他,置他于死地。
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也要瞒着的事,怎么可能在无尽面前暴露?
“她的遗体是属下帮着清理的,身中十余剑,还有血藤刺下的口子,没有一处好肉,属下看着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