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素来灯火通明的云渺宫难得一见的昏暗。
内殿中,唯一一盏长明灯也随着膏烛的融化渐渐式微,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捂着嘴不住地呕吐。
重黎瘫坐在墙角,抓住柱子,面色煞白。
从苍梧渊出来后,这种状况他每晚都要历经一遍。
如百爪闹心般的骚动与尖锐的痛楚不断地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钩子,从识海深处勾动他苦苦压抑的欲念。
杀戮的痛快,血的颜色,一遍遍地在眼前重演。
他不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自从他在无相之地中看到了那副画,嗅到了画下的荼蘼花香后,这念头就时不时会从脑子里跑出来。
从前还能克制,近来却是愈发难以忍受了。
他不敢合眼,不仅是因为诸事繁杂,根本没有休憩的机会,也因为怕自己失去意识,再次被体内的元神所控,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来。
陵光与司幽暂且离开昆仑,他倒是松了口气。
否则在她面前,他是万万不会表露出这些状况来的。
痛苦与欲望愈演愈烈,他死死揪住了心口,强行让其偃息下去。
他很清楚这是在扬汤止沸,但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他的视线在一点点变得模糊,有时白日里都会险些撞到人,这样下去,封印只怕也撑不了太久。
他须得找到,能彻底灭除无尽的办法……
被压抑后,呕吐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他眼前忽明忽暗,似有若无间,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朵荼蘼花。
冰雪般的花朵,在一片荒芜中摇曳生姿。
而与此同时,苍梧渊中,也有一人在看着同样的画与花。
执明踏入无相之地的入口时,便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的压抑。
这条路本该在那一战后便合上了,却被强行留住,不得消散。
沿着昏暗的虚无往前走,便可抵达瑶池仙境。
眼前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姑且缓了缓,才朝前看去。
他远远就望见了画前独立的无尽,走近了,也不见其回头看一眼。
“你都在这看了三日了,是时候出去了。”
执明之犹豫半响,劝了一句,也忍不住朝那画看了眼。
画中的九嶷山,与如今天差地别,只苍梧崖还可辨认。
不过这崖上的花树……难不成就是那株枯死的?
无尽的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落在了画下唯一的一朵花上,竟然蹲下身,凑近了看。
“你说——这里如此冷清,怎么还能养活一朵花呢?”他所有所思地喃喃着,似乎也很疑惑。
执明并不是很感兴趣:“荼蘼花本就是开在山道上的野花,便是不去管它,也能活得很好,许是常羲上神爱怜这朵花,才将其种在此处的吧。”
“是吗……”无尽似笑非笑地托着腮,“余鸢呢?”
执明一愣,“不知,好几日没见她了,许是在哪疗伤。”
闻言,无尽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你闲下来去找找她吧,只要没死,就带回来,本座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看呢。”
“……好。”执明转过身,刚踏出一步又顿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和常羲上神,是不是认识?”
无尽僵了僵,忽地笑了起来。
“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往事不可追,故人不可留,树死花散,一别无期罢了。”
执明怀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此地,不久,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
来人不言,无尽也不着急,沉默许久,才开口问:“敖洵殿下有何贵干?”
披着大氅的敖洵,褪去了少年的青稚,眸中多了几分锐利。
但这锐利又没什么气势,以至于只觉得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在无理取闹。
他说,“我想让尊驾帮个忙。”
无尽回过头,静静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小殿下今日避开执明,专程来寻本座,想必是件要紧事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