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着陵光的话,记着一会儿天暗下来要和长潋一起去云渺宫,他的师尊炖了排骨汤,还等着他……
这么反复默念着,才不至于被疼痛感压垮而再度失去意识。
就这么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浑浑噩噩中隐隐听到脚步声。
他警觉地睁开眼,双目紧闭太久,视物艰难,只觉来人身形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
来人走近他,停在了榻边,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门上锁,着实不知此人是从哪儿进来的,强定心神,终于看清了来人面容。
竟是方才被他撞到的女弟子。
此人去而复返,令他始料未及,陷入一时仓皇。
他此时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可能毫无疑虑,这女弟子穿的是天虞山的弟子服,万一出去宣扬……
“你今日看到的,莫要四处说,事实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事到如今,就算他佯装无事,她十有八九也不会信一个魔族的话。
倘若她真有心,随口出去说个几句,他只怕浑身张嘴也很难解释清楚。
何况这山中,有几人当真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他解释呢?
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秀,笑起来端的是温柔动人,只是那笑容并未透入眼中,虚浮在面儿上,直直地盯着他。
“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胳膊肘上渗出几许血迹,显然一直没有去包扎,灰土揉入黏腻的污血中,皮肉黏连,格外瘆人,“帝君今日为我指路,还不曾谢过。”
“不必了,你离开这吧。”重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他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候,有人来搅扰,着实心烦意乱。
那女弟子笑了笑:“其实除了问路,今日还有一事想请帝君帮个忙。”
重黎暗暗攥紧了拳:“今日我有要紧事在身,明日再说吧。”
“那可不行呢。”她笑着摇了摇头,“此事十万火急,片刻都等不得。”
“……行吧,你说。”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催促。
“此事倒也不难,于帝君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她忽然俯下身,撑着床沿欺身来,凑近他耳边,仿佛在高阁听雨中,吟诵高雅的诗词,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我想请帝君帮我杀一个人。”
可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如刀的。
重黎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她眉眼弯弯,毫无迟疑。
“我。”
此话一出,重黎震惊得浑身发僵,不知所谓地瞪大了眼。
她的轻笑声如绕梁余音,盘旋不去,他只觉头脑忽然昏沉起来,意识随着这笑声被抽离。
待他于浑噩中醒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为时已晚。
周身气力仿佛被一瞬抽干,他再无精力抗争下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倒在了榻上。
最后看到的,是眼前女子恻恻发笑的面庞。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女子的脸色白得有些瘆人了。
他不明白她的话有何深意,亦或是他出现了幻觉,居然有人希望他杀了自己……
他一次次试图清醒过来,却又一次次被推入无底深渊。
身上仿佛压了千斤担,难以动弹。
只有双手神使鬼差地握住了璞玉剑,冰冷的剑柄刺痛了灼热的掌心。
女弟子蹲在榻边,笑眯眯的看着他苦苦支撑的样子,托着腮吃吃地笑。
她伸出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皮。
渺远的声音仿佛也随着他的意识飘远,他最后记得的,是她平淡如水的声音。
“杀过人的手,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
“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