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开始学丹青时,她一直拿桑桑作画,然一身漆黑的乌鸦,属实不适合拿来练手,怎么画都像是一团墨汁糊在了宣纸上,再添几点玲珑,愈发怪异。
师兄便建议她试着从人像画起,起初画得不好不打紧,尽量找些容貌鲜明的,一眼便能记住的来画。
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被誉为天虞山第一名景的师父。
师父倒也好说话,坐一个时辰也没动过一下,一直等她搁下笔。
最初确实画不好,不是歪了鼻子,便是大小眼,师父颇有耐心地指点她的画作,如何勾勒婉转,何处该着重一笔。
直到她落笔便如游龙点睛,绘得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颇具神韵。
直到她成了天虞山弟子心照不宣的“无名画师”,深藏功与名。
“你很擅长画你师父……?”霓旌一脸狐疑,默默给她铺好了笔墨纸砚,眸中深意,不言而喻。
云渺渺心领神会,驾轻就熟地绘了一幅水墨画像。
画中人独坐树下,捧一盏清茶,膝上横一柄墨色长剑,似是正因只有这非黑即白的二色,反倒更衬出他眸中的平静与柔和。
夜半青丝夜半雨,晓看明月晚听风。
一身孤高清冷,就在她笔下,骤然栩栩。
只一眼便晓得,那是谁。
“这是谁啊?”莳萝也凑了过来,顿时眼底一亮,“模样真好看!”
云渺渺缓缓放下笔,冲她一笑:“是我师父。”
莳萝望着画中人,也不由得入了神,托着腮问她:“你师父看起来真温柔,不像重三岁,总是凶巴巴的。”
她笑了一声:“我师父啊……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从来没见他对谁发过火,大声讲过话,天虞山上下的弟子都很尊敬他,做错了事,无需他多言一句,便自行领罚去了。天虞山广袤百里,但最好看的风景,是我师父,说得通俗一点,瞧着师父的脸,都能多下三碗饭,就是记性不大好,还爱梦游,可能年纪大了,有点缓不过来……”
莳萝的眸光一闪,终于想起了画中的人:“原来你师父就是战神长潋啊,我爹爹从前给我讲了许多他的故事呢。”
那些叱咤四海的传奇,无往不胜的伟绩,原来都担在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身上啊。
“你画长潋上仙很像吗?”莳萝问。
她点了点头,别的不敢说,但画师父,她从不含糊。
“今日这张,应是这些年画得最传神的了。”
莳萝蹙着眉,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画:“可是好像跟爹爹说得不一样……”
她所听到的长潋上仙,是这四海八荒千百年来未尝败绩的战神,是众生敬仰膜拜的举世无双,传说中那人何其神采奕奕,无所不能。
可画中人,总觉得……有些可怜。
无论是头顶三两的叶,还是他手中紧握的剑,就这么孑然一身地坐在那,仿佛身边,早就没有人能比肩同行了。
她抬起眼,却见始终一言不发的霓旌也盯着这幅画,敛起了平日里始终萦绕在眉梢眼角的笑,目光中倒映着画中人,却又不仅仅是如此。
复杂得让人无法言明。
沉默了许久,她开了口,总是说笑般的口吻忽然沉了下来,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有些郑重地问她。
“你师父……对你很好吗?”
这一问听来有些古怪,但似乎也没什么深意。
于是,云渺渺顺理成章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