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少给人上药,不晓得轻重,即便已经颇为收敛,似乎还是会弄疼她。
她这厢一皱眉,他便僵住了,紧盯着那双眼。
一来二去,人虽未醒,他却觉得有些麻烦,索性掐了个诀儿让她彻底昏睡过去,心安理得地将药抹上,又从她屋里撕了些布条,捏着她的手左一圈右一圈地给绕上了。
包扎完,他露出了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这夜半三更,睡在桌边八成要着凉,他本想找条毯子丢上去了事,却又觉得心头硌得慌。
于是,俯下身来,将人抱起,挪到了榻上,将被子扯过来,严严实实地裹上。
嗯,盖得不错,不愧是他。
回到温暖的被窝里,似乎舒坦许多,云渺渺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重黎坐在榻边,忽然有些后悔。
她爱睡哪儿便睡哪儿,冻死了又与他何干?横竖有得是人为她操心,他奔波了数日,眼下不在崇吾宫养神,跑来这里自己气自己吗?
他冷哼一声,越想越觉得今日有些蠢,正欲起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嗫喏软语。
“阿黎……”
他倏忽一僵,才迈出的一步也顿住了。
他就在此处,故而便是唤了名,也并无改变。
可这一声,比起将他硬拽过来,更像是在他心头狠狠抓了一下。
案上的烛火快要尽了,光辉幽微,映入他眼底。
他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脸。
陌生的,也应是熟悉的。
他冷漠地呵了一声:“谁要听你喊这两个字,你以为本尊还稀罕吗?当初明明就是你看不起我,你不要我,便是你要死了,我也是最后一个知晓……你算什么师尊?我欠你什么了?”
即便知道她中了术法醒不过来,他还是如同自语般说着。
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
“在那座山洞里没看到你的尸身的时候,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他紧紧盯着她的容颜,不由得笑出了声,可这笑,却又是咬牙切齿的。
“我松了口气……”
明明费尽心思惹她生气,与她相抗,甚至不惜用她赠的神兵同她大打出手,以为只要能找到长生之血,治好余鸢的伤,无论什么都无所谓。
可到了临门一脚才发现,他居然还是怕她。
便是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居然连看一眼都觉得喘不上气来。
简直可笑之至……
他缓缓地蹲在了榻边,目光冷漠地望着她,伸手抚过她的眼角,轮回更迭,如今这张脸,他都快认不出了。
往日种种,如云烟过眼,他的心头哽得慌,数千年的岁月,让他变得暴躁,心狠,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当初想要成仙是何等心情。
那个牵着他的手,从一点一滴开始教他处世为人的女子,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了他的肉中刺。
一晃神,鼻尖涌上一阵酸涩,他莫名觉得有些累,以至于脑海中荒唐的念头,变成了脱口而出的话。
“再喊我一声‘阿黎’,对我笑一笑,我就原谅你了,怎么样……”
然而,睡梦中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不知带了几分真心的话,也随着烛火熄灭,湮没在夜幕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