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钱请大夫,只能偷偷溜进那座宅子里,想偷点好药给阿娘治病。
他的阿娘,昨晚还给他讲故事,还跟他说,不求他大富大贵,但要他顶天立地,好好活着……
“恨那些害死你阿娘的人吗?”耳边的声音淡然平和,却如梦中低语,勾动他心地最深的怨恨。
“他们该死……!”少年眼中跃动着可怖的冷意,仿佛要将仇人咬碎,碾成泥里的渣滓。
他此时抬起头,望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明明只是素昧平生,可眼前的人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将一把孩童也能挥舞的匕首丢在他面前。
“他们害死你阿娘,我帮你报仇可好?”
少年震惊地望着他:“你……怎么帮我?”
他屈下身,摸了摸少年的头,倒像在对他谆谆教诲的长辈。
“人间有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恶念当头鬼难饶,我不勉强你,只是给你个机会,要怎么做,你自己选。”
少年紧盯着眼前闪着寒光的匕首,默默吞咽了一下,颤抖着伸出了手。
那夜骤雨烈风,暮色中传来了入夏后第一声惊雷。
城中富庶的余官人家灯火飘摇,打更的老者披着蓑衣从后巷经过,发现余家后门大开,正想进去提醒里头的人留意门窗,却冷不丁踩到了一截胳膊,惊慌中跌坐在地,发现掌心黏腻,抬起一看,竟是一片鲜红。
惊叫声被雷雨声吞没入夜幕中,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庭院早已被血水浸透。
檐下廊前,尸体随处可见,偌大余宅,没有传出一声惨叫。
家中夫人死在了自己的卧榻上,余官人的尸体泡在了水塘边,还有府上两个小少爷,一个被割断了喉咙,一个被溺死在水缸中,再往前走,死人更多。
又是一声惊雷,刺目的光如血盆大口,撕开了温热的烛光,照亮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
衣衫褴褛的少年跪在前厅外,身下躺着的,是白日里欺辱他的家丁。
一刀又一刀,宣泄着痛失至亲的恼恨与苦楚,少年最终仰倒在血泊中,手中的匕首沾满了黏腻的血,雨再大也洗不干净。
他大笑着,高喊着“活该”,近乎癫狂。
而后终于举起了手中的利刃,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血汩汩地涌出来,痛苦与窒息随之而来,他努力睁开眼,夜色漆黑,雨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比冰还冷。
绘着兰枝的油纸伞再次撑在了他头顶,翩然而至的男子有如神祗从天而降,即便踏着这么多污秽与血水而来,他的衣摆也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他看着少年,静静地笑,仿佛只是身在局外,看一场人生大梦的戏。
没有悲喜,众生公平。
少年的意识逐渐模糊,已然看不清他的脸,留给这人世最后一句话,是对他说了声“谢谢”。
执明踏着石阶,从大门口走了进来,望见这幕惨况,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他看向站在厅堂前打着伞的白衣男子,面露鄙夷。
“不觉得恶心人吗?”
男子回过头,一张和父神一模一样的脸,笑容却是教人阵阵发寒。
“自然是有意思的。”
他抬起手,让他好好看看这满屋的尸体。
“凡人这一生的爱恨都很短暂,且经不起波折,如此脆弱却还妄图挣扎,明知道我说的话是错的,仍不顾一切地杀了这么多人,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儿,敢借他人之手,报一己私仇,不觉得好笑吗?你可有听到,他方才还谢我……”
他如此说着,当真笑出了声。
只是这笑声太轻,湮没在雨声里了。
玄武蹙眉,看着这一屋子横尸,目光发冷:“余鸢已经去找你那一半元神了,你当真觉得凭她能从陵光手里抢人?”
站在雨中的人缓步而来,落着墨花的轻纱仿佛染上了血色般逐渐转红,随着他拾级而上,已然变了副模样。
伞随风消散,伞下的人也骤然如霜冰冷。
“不觉得。”无尽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场瓢泼大雨,“元神我定会取回,至于余鸢,她此去只要让重黎见了血,就算她帮上了忙。”
“至于这些人,杀都杀了,也莫浪费,尸体和魂魄都拿起去喂那帮畜生吧。”
说罢,他阔步而去,仿佛身后的血海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
执明望着那少年单薄的尸体,至死,居然都是笑着的,默默收紧了拳,只觉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