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惯会打打杀杀的手,帮人擦眼泪应当也不大讨喜,所幸重黎还没醒,事后应当也不晓得,自不必膈应着。
犹豫半响,她捻着袖子,打算擦掉他眼角的泪痕。
这个动作从前在昆仑她也没少做,他小时候就是一哭包,跟长潋打架输了要哭,被她说几句也要哭,总是闷声不吭地缩在被子里,她大半夜将他刨出来擦脸的时候,他眼睛多半都是肿肿的。
如今这么大岁数了,倒不至于把眼睛哭肿,只是这副模样也着实好笑。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他,那双眼睛已经睁开了。
朦胧婆娑,有些迷迷瞪瞪。
望见她的瞬间,似是怔了怔,旋即又苦笑。
“如今只能在梦里才能见你了吗……”
陵光一僵,慌乱地收回了手,发现他并无下一步的举动,才谨慎地又看了他一眼。
重黎安静地躺在那,双眼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
眼里装了满满的思念与温柔,许是觉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场梦,大可肆无忌惮,满腔的爱意也毫不掩饰地朝她涌来。
“师尊……”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憔悴至极,可唤出这声“师尊”的时候,却愣是挤出了一丝温软与恭敬。
“我好想你。”
他眼底的碎光像点点的星火,带着无助与愧怍,不知委婉地冲入她胸膛,于是寒冰消融,万籁俱寂,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声在长夜中格外清晰。
陵光实在没料到重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便是征战沙千年万载,最是艰难的困局,都不见得有此刻这般猝不及防,手忙脚乱。
脑子里像是有无数花火轰然炸开,铺天盖地的火树银花,将她的理智都吞没了。
她怔怔地坐在那,望着他,直到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还在云渺宫才对,我一年前回去的时候,云渺宫没有一点动静。我等了好久,你也不理我,颍川说,你可能要睡上千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时候,所以梦也好,假的……也好。”
总比见不到,想不起要好。
重黎垂下了眸,看着他再度缩了回去,陵光心头一跳,忙不迭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若不是梦呢?”
重黎有些愕然地掀起眼帘子,她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了,顿了顿,平静下来,问他。
“若我醒了,你不是在做梦,这些都是真的,你怎么办?”
若是真的,又当如何?
这话似是将眼前的人难住了,沉默良久,他竟然淡淡地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鼻尖一酸,眼泪盈满了眶,烫得钻心。
他哽咽着,爬过来,仿佛是向无垢的神明忏悔罪过的俗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圈住了她的腰,缓缓收紧臂弯,像快要渴死的人抱住了救命的甘露。
“对不起……”
“是我错了,师尊,是我错了……”
埋进怀里的声音带着哭腔,细细颤抖着。
突如其来的道歉,出乎了陵光的预料,她一时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原谅?
她又没有怪过他,谈何原谅?
这八年,重黎走遍大江南北,在数不清的寂夜里试想了不知多少次重逢的景象,再见到她,他应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可是都觉得不好。
从九川初见,到不周山的死别,一晃眼,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物是人非如挣不脱的咒枷,他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那个在九川花海里,接过他手中一捧紫阳花的仙君还在这里,还愿意对他展眉一笑。
他很想在这场梦里抱着她放肆地大哭一场,兜兜转转,几度生离死别,他知道自己狼子野心,十恶不赦,不配做她的弟子。
在愧怍与自厌的泥淖中浮沉了多年,思来想去,纠结了太多,看到她在这,就在眼前的时候,哪怕明知道这多半是一场梦,还是抑制不住地欢喜。
只觉得自己应当先同她道个歉,同她说一句。
我很想你。
师尊,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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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迷糊的三岁还蛮坦率的,对于陵光这种性格的,就得皮厚,就得百折不挠,就得打直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