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由南北吹向赤道的信风又一次刮向白榆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这风带着咸湿的热气,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脸颊,像柔和的亲吻。
身后的人虽不曾言语却如同影子,甩也甩不掉。
闷热、躁动缠绕着她,顺带着的还有一丝涌上心头的不安。
白榆郁闷的看了一眼天空,突然想起上周,卖墓地的销售小哥还问她,想在墓碑上刻些什么。当时她觉得自己人生平淡,也没有功绩伟业值得宣扬,为此还苦恼来着。
她一直纠结着要不要走艺风,让人一看到那话就觉得这里埋着的是一个弱柳扶风的美女,本来都编辑好了,临到发出去的时候又觉得死了还要骗人,真是没有必要,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这下好了,她的人生沾上了一个污点,有的写了。
白榆,一个二十二岁就病逝的大美女,因为给少了服务费,生前被一个‘鸭子’一路从芷溪古镇追到墨西哥的中部——瓜纳华托。
不应该吧,她扪心自问,那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高价了,而且就算钱给少了,也不用一路追到这里吧,光机票这一项就太不划算,果然由奢入俭难,就算沦落到这种身份了,他还是不会打算,光凭着一口气就总是胡来。
十一月初,瓜纳华托迎来亡灵节,这是他们祭祀亲人的节日,不同于国内哀悼缅怀,这里更像是一个宗教艺术节日。
他们对待死亡是一种很自然轻松的状态,哪怕是看着可怖的骷髅头,也会刻上精美的花纹,涂上浓烈的色彩摆放在家里祭祀或者收藏。
这是一座迷人的殖民城市,到处都是色彩缤纷的房子,被称作“上帝打翻的调色盘”。「1」
此时上午参加庆典的人都在阴凉处休息,一副仄仄的模样,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多。
两个扎着脏辫的外国人看着白榆孤身一人走,戏谑的吹了两声口哨,而后是几句冒犯性极强的话语,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那口哨中戏弄的意味不言而喻,虽然只是打打嘴炮,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行为,但此刻白榆已经因为后面的人没耐心到了极点。
还好对方说的是英语,她比较熟稔,要是西班牙语,白榆估计那半桶水的功夫只能吃下这个亏。
她站在原地反击了回去,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知道的脏词,对面的两人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显然是看准了她柔柔弱弱的东方姑娘,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骂回去,随即舔舔嘴唇神情尴尬的低下头没有再嬉闹。
他应该也听得懂吧,虽然是家道中落但之前也是一直在国外读的小少爷,这点见识应该还是有的。
白榆回过头,故作一副凶恶的模样蔑着眼睛看他:“你听到了,我是真的快要死了,所以别跟着我,也不要想着能从我身上弄到钱。”
她没有说假话,也没有人会用这种谎话去骗人,就为了甩开一个男人。
至少白榆不会,谨言慎行是她的人生准则。
她就这样勤勤恳恳的度过了二十二年,终于熬到了大学毕业,努力实习后留在黎川电视台成为一名气象记者,看着自己的人生慢慢走上正轨,却被单位组织的一次体检把她的人生打回了原点。
说实话明明才过去一周,但她回想起来总感觉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些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连她这个习惯快节奏的人,直到今天依旧在消化那个信息。
只记得总是对待她极其严格的女上司徐薇在那天鲜少的露出了一丝和蔼,精致的眉头轻拧着让她去医院再查查,离开时甚至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然后是迷迷糊糊的去了医院,后面的话她就记不清楚了,只觉得眼前好像有一张嘴,不停的张张合合。医生拿着她的报告左翻右翻,对着电脑屏幕点了又点,最后看了她两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是和你的家人好好商量下吧,这病发起来很快的,可能就两三个月。”
可是白榆找不到人商量啊,她哪里有家人。
那些对于普通人轻而易举的东西,她从一出生就没有。
不过还好,她习惯了。
但她还是停顿了下,才这样告诉医生。
医生叹了一口更大的气,略带心疼的说道:“要不再做个检查看看吧,你自己也要有心理准备,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好好的漂亮小姑娘得了这病,一下子被宣布死期,搁谁能接受的了,
一套流程过后她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医院。天边纯净的没有一丝云彩,秋日刺眼的阳光直直的照射下来,把她整个人赤裸裸的剖析在阳光下。
那天她在公交车旁坐了许久,久到秋风乍起,枯黄的树叶哗哗落地,还把她的报告也吹翻在地,白榆去捡,看着诊断上癌细胞脑转移的字样,终于忍不住瞪着眼睛望着太阳,也不管刺眼的光让她的眼前一阵炫白。
她走到现在有多不容易,别人都没事,怎么唯独是她。
回到电视台,女上司又把叫进办公室问了一番,她如实说了所有。
良久,女上司看着她失魂落魄才道:“先休息两周吧,就当是前段时间太忙给你的调休,有什么时候等出了最终结果再说。”她纠结的伸出手还是抱了一下白榆,“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先找其他人代替,好好休息。”
医生不知道那些具体情况,她还是知道的,毕竟关于白榆的人事档案她都是看过的。
一个受社会资助的孤儿,摸爬滚打到今天,纵使再要维持上司的严厉,也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时机。
白榆心绪总算回来了一些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说要和她解除劳动合同,毕竟她的存款实在不多,这些年,她都是靠着那股气活着的,此刻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