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咽了咽口水，替林宵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瞥见了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林墨。

林墨盯着校验台，死死盯着，那眼神中丝毫不见一直以来软弱可欺的影子。

校验台上，暖日当空，照得缠金云锦灼灼生辉，加上少女薄施粉黛的小脸和迎春模样的小簪，稳重之余多了几分亮丽和元气。

“可有琴否？”问话的是方子苓，她和同胞姐姐方子川一个负责骑射教导，一个负责教这群千金小姐们定射和赛马。

林宵站在校验台正中央，声音不大不小响起：“并无。”

方子苓被逗笑了，她和自家姐姐对视一眼，彼此都不是非常了解这个林大姑娘的底细，惟一的了解也不过是素日那些耳闻罢了，加上林大姑娘身子不好，入越华堂这一个月是从没有上过技考的课程。

方子苓清了清嗓子：“那就用校验的公琴吧。”

校验的公琴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凡是在越华堂研习的贵女，哪个不是放课后回家继续勤学苦练？自然是平时最顺手的琴才能发挥实力。

不过像林大姑娘这般的人，铁定回府都不碰琴的，没有属于自己的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着旁边的议论纷纷，柳欢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她感觉自己今日有些急躁了，许是天热关系，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

公琴被搬了上来，林宵先行了个礼方才坐下，一只手按在左边的一根琴弦上，这个动作瞧着眼熟。

柳宛小声在后说：“这不是姐姐刚刚弹琴前的动作么？”

柳欢容抬起头，拿着杯子的手竟然止不住颤抖起来，杯中的茶水洒了一些到桌案上，很快被越来越烈的日头蒸发。

林宵脸上的笑容渐渐转为淡漠，又从淡漠转为明媚，食指一拨，第一个音和第二个音猛然点醒在座众人。

《潇湘水云》！

起手泛音如同缥缈仙境，将洞庭烟雨和天光云影的景象一同融合在听上去平平无奇的音调中，美好景象的面孔之下，细细听去，能够捉住那一点捻回婉转，忧郁踌躇情绪的尾巴。

第一句的音律自第二段中音部分展开，徐徐隐在接下去的每一个符调之后，古琴讲究吟、揉，校验台上的这个少女却并没有太大动作，稀松平常如喝水般自在。

悠然自得，毫无犹豫，柳宛不服气看向柳欢容，被自己这个四姐姐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想要开口说什么，耳朵里刮过几个转音，注意力瞬间又回到正在弹奏的少女身上。

神仙般的仙境散去雾气，层层而上的低音配合偶尔越出的高音，这琴仿佛已不是琴，这校验场仿佛也从元和京城搬去了山林，在竹林小屋听奔腾水流击打礁石，潺潺小溪流向芦苇深处。

开阔胸襟的背后，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如同被凡尘俗世牵绊住脚步，即便是逃到山林也无法逃开命运的束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只得沿着既定的路一直一直走下去......看不见希冀，浓浓的黑夜遮云蔽日，再不肯离开。

在场众人皆是面色沉重，杜若“蹭”得站起，眨着眼，发不出半点声音。

同为好琴者，或许旁人不知道，但她知道，知道这是怎样的琴心。

不，与其说是琴心，倒不如说是两个人在弹奏。

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充满了春夏的气息，引领整首曲子走向高潮。

另一个没于一切光亮之后，有光的地方就有暗，滋生在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冷眼旁观，慢慢吞并。

两者相互依偎相互交融，变成一个人。

杜若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曲子是由眼前这个年岁尚未及笄的少女弹出来的。

即便是自己，琴心也逃不过世俗荣华的染指，可这个正在弹琴的少女对此半点没有停留。

或许是对人世没有眷恋，对未来没有期盼，支撑着她将一切继续下去的，是另一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