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村跟大河村离得不远,白从喜中午就听说外孙女回来了,心里担心得要命,生怕她爹跟后娘难为她。
但他毕竟只是个外爷,总不好越过人家的亲爹,把外孙女给抢过来。
午饭他只吃了几口就食不下咽了,想着外孙女儿这两天有机会肯定会过来看他,就从地窖里把腊月灌的二十根香肠全都搬出来。
这两年他每年杀了猪,除了拿要上交的,他总会留下最好的五斤五花肉,肥瘦相间四六开那种,灌上二十根香肠。
这些香肠他一根也舍不得吃,全都留着,就想着万一外孙女回来了,拿给她吃,吃不完的都给她打包带走,回学校去慢慢吃。
香肠这东西,风干后可以保存很久,也不占太大的地方,去了学校,找个锅一煮或一蒸,就能下饭吃了。
外孙女一个人远在京城,听说食堂里的伙食都不大好,这个可以给她补补身体。
除了香肠,还有他埋在自留地雪堆下的肉包子,那也是他早就蒸好的,他自己就第一锅蒸熟的时候尝了一个,为的是尝味道,看看调料合适不,其他的都搁雪里冻着,等孙女回学校时也可以带些,分给宿舍的同学吃。
毕竟她孤零零一个,还是需要同学相互照顾。
今天他还特意穿上了外孙女给他寄来的羊毛坎肩儿和羊毛裤,平时他可是舍不得穿的。
寄回来都一年多了,拢共也只在去年过年时上身穿过几天,然后就脱下来叠得平平整整,压箱底儿了。
现在外孙女儿回来了,他要不穿,就显得辜负了她的一片孝心。
白从喜在屋子里转了几十圈,眼看着日头已经偏西,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儿个怕是不能来了。
也对,他家晚晚回自己爹娘家里,肯定得住个天再过来,咋可能当天就过来看他,这也不合礼数嘛!
他这厢正沮丧着,就听到院子门被敲响了。
白从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从炕上一骨碌翻下来,鞋都没提起来,人就已经跑出去了。
打开大门,先是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穿军装的汉子,六十岁左右,眉眼挺熟,但一时间就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白老弟,你不认得我了?”来人笑眯眯道。
“你,你是?”白从喜有些迟疑。
“外爷,您连季爷爷都不认得了?亏他一路都想着您,季爷爷该伤心了。”沐晚从季老爷子背后蹦出来。
“晚晚,他是我季老哥?不能吧?季老哥比他瘦好多,起码要少个二、三十斤哩!”白从喜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连外孙女忽然冒出来的事儿都给忽略了。
“白老弟,这几年我吃得饱,心宽体胖,这不,发福了,哈哈!”季老爷子爽朗的笑。
“不胖不胖,这样正合适,从前那是亏大了,瘦得风都能刮跑。”白从喜感叹着,把人都让进屋里。
外孙女离开村子去读之前,跟他说了把婚换了保送名额和五百块的事,为了这个事儿,他一直都觉得亏心。
可沐家的情况他也清楚,那何翠妮不是个善类,外孙女留下肯定没好果子吃。
而季家那边地位高了,自家外孙女也的确是高攀不起了,人家既然让何知青来换婚,想必也是不好意思亲自讨回婚。
若他有能力有钱送外孙女出去读,自然也不想占季家这个便宜,奈何人穷志短,也只能厚着脸皮先占了。
他想着日后他努力攒钱,等将来死之前攒够一千块,就拿去还给季老爷子,算是抵了一个保送名额和那五百块了。
但这话他现在不能说,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死之前能不能攒够一千块。
白从喜原本以为两家的交情就此断了,没想到季老爷子还能带着孙子亲自上门来看他,一时间忍不住老泪纵横。
“季老哥呀,我白从喜一辈子不亏人,但丫头读这事儿,是我占了你们家的便宜,我这心里亏得慌啊!”白从喜拉着季老爷子的手道。
“白老弟,你要说这话,可是打老哥哥的脸了。
当年要不是你从嘴里省粮食接济我,又在我高烧的时候挖草药熬了喂我喝下去,这世上早就没有我季石头这个人喽!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拿家里这个臭小子来报恩,其实还是我季家占了便宜。
晚晚这孩子太优秀了,我家臭小子根本配不上。
至于晚晚读这件事,我前几年也是表面看着风光,实则举步维艰,所以就没顾得上照应她。
不过现在好了,我总算是渡过了难关,归营那孩子,将来如果上不了大学,我肯定把他招到部队去,好好培养。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否则我就是死了,良心也难安呀!”
两个老头互诉衷肠,末了季老爷子提出要带白从喜离开五柳村,去京城他家里住,方便照顾他。
但白从喜坚决不肯,说他在五柳村活了大半辈子,换个地方睡不着觉。
沐晚其实挺理解他的,施恩不望报,是他天性善良,但对方坚持要报恩,他也不会不知好歹。
她外爷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和沐归营能生活得平顺,现在她已经读了大学,沐归营的未来也有了着落,他不可能再贪图更多。
“外爷,等我毕业了,在京城有了房子,您就去陪我好不好?”沐晚搬个小凳子坐在他身边,身子依靠在他膝头撒娇道。
“好好好,外爷到时候肯定去陪你。”白从喜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然他这话就只是安慰她的,真要她有了自己的家,他一个糟老头子,更不可能去妨碍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