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被重新关上。
叶黎衣站起身,将屋里的油灯一一点。
明晃晃的火光之下,照出吕之瑶投射在地上变形的影子。她一身黑色素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帷帽,遮住了整张脸。
在屋里站定后,她看清了负伤躺在床上的乔屿,和她身上传出来的浓郁的药腥味。
这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乔屿躺在床上竖起耳朵等着,想听她继续往下说,可半天没得到回应,只得先开口:“你说有人要杀顾启章,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他?”
帷帽下的吕之瑶神色有些犹豫,她的眼睛落在乔屿胸口上的渗出血的纱布,纠结了片刻才咬牙道:“今晚城西的富户李老爷过六十大寿,花重金,包了我和坊里的几位姐妹作陪。
他们这些人酒喝多了,讲话就没了太多顾忌。我当时正给李老爷斟酒,隔壁那桌声音突然起了争执,其中还出现了顾大人的名字,我忙竖起耳朵听:
那大嗓门的人说,他没有吹牛,顾启章就是不可能活着回京城。他有个在郑总督府上当差的舅兄,前几日跟郑府的大管家一起,接见了好几波凶神恶煞的江湖人,钱使出去一堆,买的就是顾启章的项上人头。”
吕之瑶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像百灵鸟的啼叫,婉转动听。骤然一停,屋子里便陷入死了一般的寂静。
许久,叶黎衣才磕磕巴巴道:“可是,可是顾大人是钦差啊,是皇上亲自派下来的,郑总督,他,他怎么敢杀人?”
吕之瑶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震惊,语气平静,应道:“从扬州到上京,一路多少水匪马贼,这些索命的江湖人也不过是保障计划万无一失罢了。两个锦衣卫一个太监,护得住顾大人才是天方夜谭。偌大一个朝廷,只派这三个人来扬州,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扬州,或者说整个江南官场盘根错节。有太子的人,宰辅罗敏道的人,最多的还是如今掌管户部又入了内阁的九王爷李连祯的人。
德渊帝日渐老迈,太子羽翼未丰,德渊帝这位同父同母的胞弟,近两年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程度。
江南是李连祯的地盘,轻易动不得,动了,就要动摇国本。
所以,顾启章不能活。
昏黄的烛火,映照出吕之瑶细长的影子。
乔屿侧枕在枕头上,盯着她的影子。
这个时候,窗户缝隙忽然有风漏进来,将墙角一隅的烛火吹得摇曳不止。
恍惚之间,乔屿好像看到了跟自己对桌而坐的人。那个人挺直腰背,笑着望向自己,轻轻将倒满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乔屿闭了闭眼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吕之瑶朝床边走了几步,叶黎衣有些紧张地挡在她面前,不让她上前。
吕之瑶只得停住脚步,她垂下头:“顾大人是个好官,好官不应该就这么死了。我告诉你,是想着你武艺高强,能救他一命。但看你这个样子,动都动不了,顾大人——”
她的话未落,乔屿提高了声音打断:“谁说我动不了?”
吕之瑶怔住。
叶黎衣也茫然地回头看她:“姑娘?”
“衣橱的第二层放着我的包袱,我的包袱里面有一个蓝色的玉瓶,阿黎,你帮我取来。”
叶黎衣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照着她的意思取了那个蓝色的玉瓶。但是在乔屿要她递给她的时候,她捏紧了瓶身,脸上难掩担忧:“姑娘,这里面的东西,安全吗?”
乔屿:“不用担心,里面的药丸是我师父下山前给我的,很安全。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武林中人打打杀杀免不了,受伤是家常便饭,所以各大门派都会备些疗伤的药膏。
尽管瓶子里一粒玄玉丸的药效,只能延缓两天的疼痛。但如今也没有其他能让她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的好办法了。
乔屿一边无声地看着叶黎衣轻轻倒出一粒药丸,一边沉默地想着:瓶子里一共有七颗玄玉丸,希望身体能撑到,将顾启章平安送回京城的那一刻。
温水就着药丸缓缓划入肚子里,腹部渐渐腾起了一股暖意。
乔屿闭上眼睛,默念玄玉宗心法。
气沉丹田,澄心运气,引导着那一小团温热的气流游走全身。
真气缓缓地流入四肢百骸,使得全身微微发热。乔屿只觉胸腹的伤口仿佛活了过来,徐徐蠕动着抹平血迹,收拢疮口。
身体逐步变得轻松,针扎虫啃般的疼痛随之消退!乔屿睁开眼,手支在床上轻轻使劲,坐了起来。
吕之瑶和叶黎衣这在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出声会使得乔屿伤上加伤。俩人等到乔屿双脚落了地面,才敢缓缓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