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奔跑!韦兰的肺里勃勃烧着无数块炼钢焦炭,将他的肺泡一个个化作铁水,烧融!凝固!回炉!重炼!他大口大口灌着腐臭冰凉的夜风,却丝毫缓解不了他内心的灼辣惶恐。跑!奔跑!
鬣狗群疯狂嘶吼着,近到韦兰分辨得出这些食人恶犬口中淌出的涎水,一旦他跑不动,或者坎坷泥泞里命运般冒出一颗石子,那么他注定成为鬣狗的盘中餐,这些撒旦造物异常精于给猎物、猎人缓慢地放血到虚弱不堪,届时遍体鳞伤的韦兰造不成一丁点儿威胁,鬣狗才会一拥而上,可悲的物种!拿同伴的鲜血滋养献祭敌人,再以敌人的殒命祭奠同伴。
跑的再快些!更快些!韦兰将所有的钱存在了被偷走的铁盒里,他甚至出不起快速通向区的高塔滑索组费用。他只能徒步穿越城内养殖区,钢铁居民对他们日常食用的肉类完全不在乎来源,带血、带皮的肥肉吃了长劲,这才是关心吵架的点儿。管这块二十元的肉排是鼹鼠肉?病牛肉?腐狼肉?吃饱穿暖,是所有人的梦想。
快!快!快!工业鼓风机朝着高炉吹送着纯氧,好让温度更高,对!超过一千摄氏度!一万!十万!烧!让它烧!烧得剩下一炉澄净无杂质的通透钢水,浇洒出最坚固最艺术的城墙!最好一劳永逸地隔绝废土的一切暴民、尸鬼、活尸!韦兰仓皇地跨出竭尽所能的最大步伐,鬣狗先锋衔住了他的衣角,韦兰当头一棒,砸地妄想生吃他的疯狗支吾逃窜。但还有十头、百头、千头摩肩接踵的鬣狗,它们是农场主蓄养的待宰肉食,韦兰昨日或许是个享用者,这时,他是不折不扣的食物链最底层。
快啊!脏水煮肉干先被韦兰咀嚼成碎末坠入胃袋,再由小肠分解为蛋白质葡萄糖提供着运动必需的能量,但韦兰不仅感到肺腔愈发火烧火燎,双足也愈发重若灌铅。他实在快跑不动了。足足七八公里的全力飞奔,就像十岁时逃避猎奴队的荒野亡命,与现在一样,他知道坚持一段就有溶洞、街区,但除了藏在天堂里的上帝,他不知道意志钟摆何时落下就再也晃不高。
快……妹妹湛蓝湛蓝的眸子在前方望着韦兰,朝筋疲力竭的哥哥摊开掌心,是一颗糖,是妹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你看,我留着它呢。”妹妹说道,脸庞拭不净的周四灰烬,渗不出的泪珠。“哥哥,你答应过会永远爱着我的,对吗?”妹妹问道。
鬣狗群咆哮声突兀间远去了,“对,哥哥永远爱你……”韦兰默默回答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妹妹转身,飞快地闪入夜幕。
……
“5,,3……”阿多菲娜又干掉了一杯马蒂尼,藤蔓时钟悄然指向了,红发女孩攥着西蒙的手腕,盯着aats表,兴奋得像个懵懂幼稚的半大孩子。“2,1。”
准点钟声响起,时钟里弹出一只吹拉弹唱的鸟儿,“九月,九月,九月……”叮叮当叮叮当,在铃儿最响叮当的刹那,鸟儿伸展开羽翼,骤然变成了信天翁。零点已过,现在是2116年九月一日。
“你输了。”阿多菲娜百无聊赖地
中指指肚叩着食指指甲,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指盖上有些漂亮繁复的花纹,女孩子的花俏心思?大概是吧。“还记得赌注么?”
西蒙也喝光了第二瓶烈酒,茴芹,茴香,苦艾三种原料经过反复蒸馏提取,西蒙拒绝了女仆加水稀释,因此圣三一酒精度数极高且非常不适口,但,士兵们只在乎醉倒与否。卫国战争里苏军士兵有嫌弃过每天一百克的人民委员牌伏特加么?绝对没有!
酒精就像烧红铁水融穿了肠胃,把胸腹变成了炼钢高炉,西蒙只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像是一大块焦炭堵住了肺腔,西蒙抢过阿多菲娜的水杯,猛地灌下,冰水稍稍止熄了烈火,阿多菲娜不满地嘟着嘴,抱怨道:“瞧瞧这个准备耍赖的醉鬼,男人间可真是擅长用‘噢。我喝断片了,明天吧’来搪塞掉对女士的承诺,就像他们也爱用一双古驰靴子评判女孩的性格。”
于是阿多菲娜“砰”地把靴跟架上了西蒙肩头,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清醒清醒,临近午夜,本就寥寥的客人们走得只剩下几桌,阿多菲娜娇声喝道:“醒醒,不自量力的臭男人,想象一个月我们之间的赌注是什么。”
“一个愿望……”西蒙回答道,结果又挨了一巴掌,“是愿望啊?”难道他记错了。
“一个承诺,一个我说什么,你就要去做的承诺,记得吗,蠢猪!”阿多菲娜冷酷地来回拍打着西蒙脸颊,她虽然是热血种,但她的肌肤是凉的,碰上西蒙火热的脸庞也不可能泛起一丝温暖。
“你说,我做。”一万个敕令骑士发起了墙式冲锋,苏丹的军队兵败如山倒,西蒙下意识地抱着阿多菲娜洁白晶莹的小腿嗅着,顺便手搭了上去,朝着深处摸去。“白痴。”阿多菲娜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你说的,我没强迫你,噢!你这个混蛋。”阿多菲娜疼地倒嘶一口凉气,直接拎着臭男人的后脖颈拽到嘴边,一字一顿道:“我们打算为你举办一个小小的仪式,你要乖乖的,这就是我要你兑现的承诺……你吗的!”
阿多菲娜牢牢攥住西蒙两只手,“呲~”竖瞳女孩朝好像等着欣赏现场春宫戏的邻桌茶客咧开虎牙,说道:“你们几个,喝了一晚上咖啡也该干活,应付这头猪我又是卖身又是装纯情,轮到你们费力了。”
长耳、枯发、龙臂、银肤。还在彼此读看报写作的两男两女齐齐地起身,德意志军人般精准,各自箍住西蒙的四肢,扛起,猫耳女仆依旧微笑如故,捧着菜单引导着他们往酒馆深处走去。
“真是记吃不记打的男人。”阿多菲娜揉着自己被捏痛的一处,“幸好我提前宣示归属了。”想到这里,红发女孩嘿嘿偷笑着,又牵动了痛处,“噢,我要和我的妹妹赌一赌,这小子的血统一定来自什么远古黑猩猩。”阿多菲娜夹着腿,一瘸一拐地拖步走着。
帝国伏特加、圣三一、大红星、大黑星、柯尔特大蟒、日光甲蟒……这些生涩拗口的单词飞快地在西蒙眼前绕着圈,卷动着一颗颗镶边黑钻,钉入钢板内,“六芒星!六芒星呢!”有人喊道。
六芒星?果真,这
些小玩意化作了钢铁城徽记的六芒星,“十三香!把十三香点起来,噢,我的神呐!要是莱弥亚在,她一定会吸干你们这群废物的血!”钢铁城十三黑星团结着六颗黑星,统治家族,议会家族,前者是流水的弱者,后者铁打的高王。迷迭香如一根缎带滑过鼻翼,西蒙深深地吸了一口,如痴如醉。从前在孤松镇,母亲会在花园里种几株迷迭香,每每盛放,必定惹来邻家女孩美目。
西蒙尝试着折断一株迷迭香,他记得有一个他极其在乎的人也喜欢迷迭香,他想别在耳畔,带去寻她,就在汁液溅落掌心的那一刻,突然掉进了柯尼斯堡。鹅毛大雪,滚烫弹壳随着枪机复进飞溅雪地,“太热了!太热了!给他降温!拿冰水来!”有人吼道。是啊,是很热,帝国佬的眉心爆开一蓬血雾,临死前面孔贴近到了瞄准镜前,西蒙猝不及防下被刺中了心脏,仰面躺到。雪地如床,席梦思吧,天空碧蓝蓝。
“海德拉之血呢!”冰层开裂,西蒙呻吟着扶住墓碑爬起,薄薄雾霭里金芒闪动,“你不记得了我,对吗?”陌生人问道,西蒙疑惑着骨碌碌转着眼睛,:“您找错了人,姑娘,这里是孤松镇。”
“你答应过,我们会在一起,永远永远。”陌生女人说道,西蒙有些害怕,连连摆手,后退着,推辞着:“您真的找错人了。”
“你说过!”陌生女人猛然掐住西蒙脖颈,把他死死压在铺满秋日落叶的白石道上,“你答应过我!我们在一起!直到永远!直到世界毁灭!”女人竭力嘶叫着,沙哑着哭喊。“留在我身边!听见了吗?坚持住!”西蒙被摁地几乎喘不过气,他艰难地转动着头颅,墓碑底部有只蝴蝶振动七彩双翅,行将飞空,西蒙追随着破茧蛹一万年之久的蝴蝶。a-n-e,蝴蝶顺着纹路沟槽爬动,a-n-e!后面的呢!后面是什么!“滚开!婊子!疯女人!滚开!”西蒙状若疯魔地反抗着,誓死要挣脱着陌生女魔头的控制。
“这么多年了,你依然什么都不懂。”凛风扬起悬崖边缘上的女人的发丝,白金,亮金,月光,辉光,美丽,丑陋,“女士!你在做什么!快过来!不!不!”西蒙扔下步枪,甩掉钢盔,向那个轻生的女人冲去。
“西蒙。”那个女人踏出脚,她喊着西蒙的名字,“想想你的父母!你的爱人!”西蒙高声劝解道,在这一刻,即便宇宙崩毁,万劫不复,他也要救下这个素不相干的女人。
“西蒙!”钟摆响起,惊雷乍响,奥丁神手持战锤劈开云层,宙斯神掷下闪电。“你什么也不懂!不懂!”女人的话回旋在田野,在墓地,在雪原,在世纪前,在世纪后。“不,不!”西蒙几乎就要够到女人的红色挎包。
“西蒙!!”波塞冬掀起波澜巨浪,女人跳下悬崖的同时,海洋也一并吞噬了她,四十四天的雨,洪水袭到了西蒙的脚下,但方舟扔下的绳梯困住了他,把他拽离汹涌潮水。
火红靓丽的焰光,雪白荒凉的原野。阿多菲娜的脸庞呈在眼前,她捋开了西蒙臂膊衣袖,贴在耳畔说道:“万岁!海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