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倒这样的动作有极大的惯性, 牵连着几个抬着步辇的辇夫全都重重在冰面上滑了一跤。 最先摔倒的辇夫手上绑着麻绳,拉扯着步辇栽到了旁边没铲雪的雪面上,将整个步辇带得大力向前倾斜。 其实辇夫摔在地上倒还是轻的,毕竟不算很高, 道路两边又有积雪垫在身下, 可坐在椅子上的沈霁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坐在众人之上, 位置本就高出许多, 加之身下的椅子都是木质, 又有硬木把手, 虽然霜惢一早就怕她腰疼缝制了软软的靠垫,可她方才一直沉浸在玉雅被陷害一事中, 根本无心顾及旁的事。 眼下变故突生,她措手不及,心中霎时惊骇无比, 眼看就要整个身子跌出步辇,摔滚到地上去。 她如今已经怀孕近六个月,肚子高高隆起,身子笨重,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孩子一定会保不住的! “小主!” 电光火石间,一直跟在沈霁身边的霜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上前去, 要将自己的身子垫在沈霁下面。 步辇长长的横木猛然撞在她柔软的腰腹上,痛的霜惢瞬间脸色刷白,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先一步抓住了沈霁跌出来的胳膊,伴随一声尖叫,二人一起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有霜惢在身下做缓冲, 沈霁的肚子万幸没直接撞到地上,而是侧着身子摔到了冰冷的石子路上,然而突逢变故,她又从高处跌下来撞到肚子侧面,一时腹痛不止,浑身都是冷汗,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跟在身后的仪仗和周遭的宫人们大惊失色,忙高声喊着:“玉贵人摔倒了!快去请太医!” 宫道上人来人往,哄成一团,赶忙往沈霁这边跑,沈霁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到眼泪不住地流,只听到耳边脚步纷杂,宫人的尖叫和说话声此起彼伏。 可腹部传来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她无暇去想任何事,满心只有孩子也许会离她而去的绝望,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渡玉轩的寝殿里躺着。 沈霁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皇后娘娘惊喜道:“陛下,玉贵人醒了!” 秦渊疾步走过来坐在她的床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玉贵人,心疼不已:“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沈霁平躺在床上,浑身的冷汗,此时仍有些惊魂未定,她第一件事先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等摸到隆起的腹部时,才堪堪松了口气。 心里的弦猛然一松下来,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酸痛才涌上来,让她稍稍挪动一下都十分难忍,腹中也感到不适。 她缓缓转头看向陛下,眼泪从眼角滑落:“陛下……孩子怎么样了?” 秦渊牵住她的满是凉汗的柔荑,温声道:“今日班采女一事让你忧思过度,又受惊吓从步辇上跌下来,胎气大动。幸好你的宫女霜惢十分忠心,及时护住了你,这才不至于小产,孙太医已经为你细细诊治,又开了安胎养心的补药,将养几个月也能补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胎,朕会为你拨来几个好的伺候你。” 沈霁虚弱地说着:“多谢陛下,霜惢她——” “你不必担心,她护主有功,朕已经特许她休息,又拨了太医诊治,待你身子好些,再好好封赏她便是。” “妾身多谢陛下。”沈霁柔声谢恩,秦渊又缓缓说道:“你怀着身子乃是千金之躯,虽说雪天路滑难免有人摔跤,可终究是侍奉你的辇夫不济事,才险些让你和腹中皇嗣有损,朕已经将他们重重责罚,并将他们发配去做杂役,不许在内宫伺候,你也可放心了。” 听到对辇夫的处置,沈霁的心中一直淤塞的结仿佛突然被解开了,她急急抬起眸看过去:“陛下已经将人处置了?” 秦渊还不知沈霁心中在想什么,便淡嗯一声,温声道:“他们有错,朕已经处罚,你不必挂心。” “你昏迷了大半日,这时候想来也是饿了,”他从张浦手上端过来一碗清淡的粥,“朕喂你吃些清粥,免得腹中空落。” 她昏迷了大半日,陛下也已经处罚了他们,尘埃落定,便是她心中起疑,觉得辇夫这个时候摔跤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信她,反而会觉得她因为动了胎气对下人不依不饶。 雪天路滑,会摔倒会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算是奴才走路一个不慎,又有谁会觉得是故意的。 何况刚刚才出了班采女的事,这样的陷害手段接在后头,自然,又不起眼。 若不是沈霁身在其中,又一直颠来倒去的想,恐怕换了旁人来,也会觉得她跌跤是意外,而非人为,根本就不会察觉。 要是旁人就算了,可今日玉雅的事实在不对劲,让她不得不深思。 从前她一
直不明白今日早上在凤仪宫那一出究竟所图为何,为什么会朝着玉雅下手,如今看来,原来就是故意要用玉雅的事让她揪心,再藏着后手,想用万全之策一箭双雕。 这招声东击西再声东击西使得出神入化,将人心都算了进去,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后怕。 她不管宜妃是受林贵妃胁迫还是不得已,亦或是旁的原因,可她始终是出了这些招数来对付自己,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如今幸好孩子保住了,等她生下孩子,林贵妃和宜妃,她都会把账一笔笔算清楚。 秦渊舀起一勺清粥递到沈霁嘴边,她沾泪的长睫微微颤着掀起来,轻声说:“陛下,妾身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 自沈霁入宫以来,她一直乖顺懂事,从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今日她先是因为班采女的事心绪不宁,方才又从步辇上跌下来险些小产,她难得提一次要求,秦渊不会不答应,他默了一瞬,沉声道:“皇后今日处理后宫事宜辛苦,回去好生歇着,其余人也散了,不必杵在屋里伺候。” 待人离开,沈霁才楚楚可怜地轻声说:“陛下觉不觉得妾身从步辇上摔下来,摔得太巧合了?” “怎么好好的,昨儿不摔,明日不摔,偏偏是今日班采女出了事之后呢?” 秦渊将手里的碗放下,温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班采女出事以后收买辇夫脚滑,要害你跌跤流产吗?” 沈霁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此人心思歹毒,妾身不得不这样想。” 秦渊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班采女一事朕知道疑点颇多,所以才特意没处死那两个宫女,而是把她们送去了长寿宫,这也是为了你和她的情分着想,若非如此,朕不会大费周折。” “但这件事牵连甚广,又证据确凿,朕不得不惩处于她,以正宫闱,免得流言纷纷。你说有人想要陷害班采女,朕信,可昨夜大雪,今日又是大年初一,本就时间紧迫,宫人们扫雪不及亦是难免,就连朕也在雪天跌过跤,何况是下人,朕知你担心孩子,可也不能忧思过度,免得更伤身。”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陛下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信,也不愿再生事端了。 虽是情理之中,沈霁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难免心凉。 她定定地看着陛下,垂下长睫轻声道:“妾身多谢陛下恩典,玉雅生性胆小,不是那种处心积虑之人,今日之事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至于辇夫一事……许是妾身多虑了,既然陛下已经处罚过,妾身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见沈霁想得开,也不钻牛角尖,秦渊也放心了许多,他重新将粥碗端起,亲自一勺勺喂过去,两人虽很少说话,气氛也算融洽。 待她稍稍用些汤粥,秦渊才放下碗说着:“虽是年中休沐,前朝的折子朕也不能不批,你等会儿喝了药好好睡会儿,朕晚些再来看你。” 沈霁微微颔首:“妾身恭送陛下。” 在这宫里,女人的恩宠和富贵都要靠帝王的宠爱得来,可陛下却不是时时都能依靠。 沈霁曾也侥幸想过陛下会不会怒发冲冠为她,可眼下看来,后宫就是后宫,若想还玉雅一个清白,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她还是要靠自己。 筠雪低头端着刚刚熬好的补药走进来,眼圈红红的,像是才哭过,她小声说:“小主,药好了,您快喝了吧。” 沈霁忍着浑身的的不适接过药碗,温声问着:“霜惢怎么样了?” 筠雪看着小主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趴在她床头流泪:“霜惢姐姐为了救您,后背和腰腹都受了重创,脊骨断了,脏器也出血,眼下还在昏迷着。” 沈霁的瞳孔猛然收缩,急忙问着:“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霜惢姐姐伤的虽然重,但好在命总算保住了,只是要受许久的苦养伤,这段日子恐怕都不能侍奉您了。”筠雪偷偷用手帕擦眼泪,“幸好小主和您的龙胎没事,不然霜惢姐姐定是要伤心死了。” 听到霜惢没事,沈霁的心里总算放松了些:“霜惢身边多派几个人去照顾,用最好的药,缺什么一应告诉我,或只管去内侍省要,务必治好霜惢。” “是。” 筠雪伺候她喝完药后便退了出去,可沈霁的心口却始终松快不起来。 她险些没了孩子,霜惢为了救她重伤,玉雅涉事被降位幽禁。 这样冷的寒冬,处处冰天雪地,霜惢和她虽惨,好歹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保住了一条命。 那如今的玉雅,又要怎么过? 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