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宗亲重臣前往太庙祭祀先帝、太后以及怀璋太子。
王四老爷是个不遇大朝会不得入宫之人,自然忙活一会子便归家来。他先是去正院看看夫人乔信,自以为温言软语说几句好话,转头一径来王十六娘的住处,夏荷轩。
说起夏荷轩的名字,王四老爷有个极为得意之处。夏荷轩本名珑翠居,清雅至极的名字,再配上四周各色翠竹,有几分世外桃源,隐士高人之意。也不知哪天,王康灌了几口黄汤,心觉自己才比杜子美,更盛李太白,起了诗性,命小厮伺候笔墨。
洋洋洒洒,挥毫泼墨,一气呵成。
天高不算高,到头才算了。
我本济世才,奈何无宁日。①
命小厮置于房,好生保存。
末了,抬眼四顾,满是迷蒙的视线也不知为何瞧见了接天莲叶。第二日一早就命人来篆刻做匾,将珑翠居改名夏荷轩。
眼下,王康脚步轻快至夏荷轩院门,早有伶俐的小丫鬟禀告郑姨娘。
她许久不曾见过王康,来不及梳洗,一身半旧粉蓝衣衫,着急忙慌出来。
“老爷,您许久不来看我了。”
王康见她依稀几分往日娇俏可爱尚存,并未随着年岁老去变得人老珠黄,一时埋怨自己,何时这般不长记性了,将郑姨娘当年乃柳田巷最惹人眼的豆腐娘子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岁月如梭,美人依旧。
“你瞧瞧,哭什么哭,我这不是来了么。我来看看你,也顺带看看十五和十六。”
郑姨娘拭泪的动作顿住,“老爷,十五去岁就嫁人了。”眼角垂垂欲落的珍珠,缓缓而下。
“哎,我这记性,想是今儿署衙公务太多,过于忙碌,给记岔了。你切莫介怀,咱们不是还有小十六么。她去了何处,见自家阿爹来,也不相迎。听闻夫人要给她寻个好人家,我瞧,她这脾气秉性得好好改改,省的到了冯尚家,给我王家小娘子抹黑。”
他转身要去寻十六娘。
郑姨娘哭得厉害,一把拉住,“老爷,这冯三公子,打听清楚了?我儿……我儿……”
见她断了自己去路,王康不耐,“你个糊涂东西,刑部尚家公子,也是你能随意打听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就算三公子有什么不好,将来做了亲家,冯尚帮着提携一二,那也是极好的。再说冯三公子那人品才貌,上赶着的姑娘愿意。”
说话间,王康一把甩开郑姨娘,朝王十六娘的闺房而去。
好在他并非什么都忘了,还记得十六闺房所在,没糊涂得左右乱窜。
转过夏荷轩的回廊,还未到得小娘子闺房近前,便听十六娘高声呵斥谁。
“好你个十七,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告诉你,冯三公子由不得你污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有夫人打探。你一个小娘子,不知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就想搅黄了我的好事……”
听得这话,王康怒不可遏,一脚踹开房门。
“谁要坏了这门亲事?!十六,你说来,阿爹给你做主。”
屋内两个小娘子,十六和十七,正因昨夜十七得来的消息争吵,冷不丁被人踹开房门,又被人厉声呵斥,一个个龟缩不敢言语。
王康好似一座山立在房门口,隔绝光亮。他委实生气,山羊胡子微微晃荡。一时令人更为害怕。
不过是慢了两步的郑姨娘,凄凄惨惨,声声哀求。
“老爷,孩子们说几句糊涂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十六这些时日,都在屋内准备嫁妆,乖得很,从来没过一句不好,更不会起了坏心思要绝了这门亲事。”
王康的眼神在十六和十七之间来回,听郑姨娘如此说道,随即定在十七身上。
那目光似利剑,似炮仗,有着一股子甚也不顾的架势,凶横地朝十七娘袭来。
“既是如此,那便是你!十七你自己说,你因何要坏了这门亲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打量三公子俊俏,想取而代之。”
素日里的王康,温柔和夫人说话,小意和众位姨娘、小娘子们说话。即便是断绝他的银钱,也不过令他言语上咆哮几句。然,而今模样,活像是要将十七娘叉出去,任由其自生自灭一般。
十七娘:“阿爹……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着,十六姐要嫁人,总得多了解三公子一些。是以,是以……我打听了些消息来告诉十六姐。”
十六好似突然回过神来,“阿爹……”好半晌,什么也没说。
王康紧盯十七,根本不管十六如何。见她虽然吓得瑟瑟缩缩,可望着他的目光,满是坚定。身处浮萍,努力向阳生长,倔强,坚强。
“强词夺理,天底下有谁家父母不是为了子女着想,用得着你一个小娘子打听这些。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王康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