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财,货。”
“贪婪,逐利。”
李家宅子的这间偏房,昨日的武浮萍,如今的忘忧,伏案而坐。天近黄昏,暮色沉沉。不多的阳光透过窗棂之后,并不能给这屋子里带来足够的光亮。刘闲一手握着卷,另一手举着一盏油灯,在此时走进了屋中。
油灯小心的放在桌子的一角,他站在一旁皱眉看着纸上的墨迹。
零零散散的字,词,句,或短或长,彼此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但细体会,说的都是最赤裸裸的商贾之道。
刘闲的呼吸声更轻,更低,近乎于无。脑子里想着义父走之前留下的交代,想着此刻自己与他们的交集,编排着心中的话本,还有好奇的一角,思索着异地而处,自己又该如何用一百两的本赚来一万两的利。
时间随着秃笔上的墨水落下,纸上的空白也越来越少,武浮萍最后写下的两个字很简单:有,无。
“有。。。无?”刘闲轻念出声,似乎明白了什么。
“山哥,回来了,怎么样?”大门外传来的是关玄衣的声音,虽然刻意的压低了些,但还是隐约的传了过来。
“还能怎么样,你山哥出马,还有不成的?就是祖坟风水差了点儿摆设,把阴德损了。今晚我带点儿家伙去忙活一通,肯定没问题。”徐千山往里边张望了一下,又问道:“还没出来呢?”
“没,一下午了,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关玄衣摇摇头:“拎着笔墨进去,就留下一句小点儿声,王大娘拉着儿子在屋里大气儿都不敢喘,我更是连放屁都得夹着勾子,也不知道最后能写出个什么弯弯绕来。”
“嗯。。。我进去看看。”徐千山蹑手蹑脚的往里蹭,刚两步,刘闲先从门里闪了出来:“两位兄台,忘忧姑娘已经拿定了注意,咱们一起进来听听吧?”
“额。。。好。”徐千山和关玄衣对望了一眼,一起向着屋子里走去。
不久,有一个清冷的女声悠悠的诉说起来:“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这便是利。所谓奇货可居,这阳泉城里的奇货虽多,可只以一百两银子为本,一月之期为限,想要得来万两白银可就不是一件奇货可以做得到的了,除非。。。。我们自己找个奇货出来。”
。。。。。。
朝歌,大燕朝的国都,弦月初升。
朱红的墙围成一座属于天子的阴森的牢,囚禁着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与他的一众仆人。
单以人口的稀疏而论,这座牢狱当是世上最热闹的地方,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男人,女人,不男不女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可只有真的身在其中才能感受到这里的死气。十八年前的那桩旧事过后,这里。。。真的是没有一点人气儿了。
这里的主人不甘又愤怒的挣扎,这里的仆人麻木的承受忍耐,他们活着,只是为了等死而已。
“叮~”
随着殇雪殿中的一声磬音悠扬,盏茶功夫,一个看年纪顶多十一二岁的小黄门迈着紧凑的小碎步走了出来,在殿门口一身红绯的老者身前跪下:“老祖宗,陛下唤您觐见。”
“嗯。”刘芝麻点点头,起身向着殿内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一下,对着身边的小黄门说道:“你。。。去墙外守着吧,先别进去了。”
刘芝麻说的墙外自然不是这殿门外,而是远处围墙下的那个小拱门。
小黄门不解其意,但自也不会多问,更不会质疑什么,老实的退去了。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哗~”
铜壶中的热水倾倒在楠木的盆中,一股略带禅意的香气氤氲开来,蒸腾的白雾让锦榻上那天下的共主愈发的遥远,威严。
刘芝麻走到近前跪倒,伸出一根手指探进水中,脸色紫红一片,转瞬又变做青灰之色,最后又如平常,轻声开口:“陛下,调好了,您试试。”
说着话,刘芝麻小心的将隆武皇帝的双脚捧起,脱去黄稠的布鞋,一点一点的放进水中,同样小心的揉捏起来。他的神色一丝不苟,全神贯注,仿佛是在雕琢这世上最瑰丽的一块璞玉,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或者不愿。
不错,刘芝麻是这世上屈指可数的先天强者,是人称虎踞京师的东厂厂公,但再厉害的老虎在真龙面前也没有傲然的资本。他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人间帝王赐予的,离了他,他只是一个无根的阉人而已,有些本事,千夫所指。所以他敬畏,所以他谦卑。
“阳泉到朝歌,一千六百里,你两天就跑完了。日行八百,你倒是比朕的那匹绝地还要快了,累吗?”
“回陛下,奴婢身子累,心里快活。”刘芝麻这样回道。
隆武皇帝睁开眼睛,从刘芝麻走进殿中算起,这是隆武皇帝第一次睁开眼看他。
刘芝麻如今的妆容不可谓不狼狈,一头的花发随意的在脑后簪起,绯袍上多有污渍褶皱,虽然能看出是整理了一番,但与其往日的形象却是大相径庭。脚下的鞋也破烂了,底子磨成什么样不得而知,但左脚的脚趾可是露了几个出来。
隆武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这奴婢确实很累,没有骗他:“朕给了你三个月的时间去江南查,如今才十二天你就回来了。查到了?”
“查到了。”刘芝麻抬起头,声音中有喜,也有怕:“陛下,奴婢有密事相告,是不是。。。”他左右看了看。
“不必了,就这么说吧。”隆武皇帝冷笑了一声,视线在殿中扫过:“若有一字外传,都杀了就是。”
轻描淡写的将鬼头刀悬在了殿中六十七个宦官的头上,没有人会当成笑话,因为他是皇帝,更因为这类箴言曾经实现,不止一次。
“陛下,六月里阳泉那边送来消息说韶华郡主失踪。。。”刘芝麻略顿了顿,又说道:“奴婢是七月十五夜赶到阳泉,鬼门开,正赶上了一场大戏。”
隆武帝冷哼一声:“韶华之事应该就是那畜生自编自演把戏,朕没兴趣,你继续说。”
“是。”刘芝麻缓缓道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细说了起来,隆武帝双目微眇,认真地听着,不时地一皱眉,勾勒前后的因果。
“他说若那两个。。。额。。。少年人自己要来京城,他不会阻拦,但若是奴婢乱伸手,他便杀了奴婢。”刘芝麻眼神忽现悲色,泣声道:“陛下,奴婢非是怕死之人,只是一来奴婢拼死相争,仍不是那神秘人一合之敌,二来当时洞内情形只有奴婢一人知之,怕不能亲身与陛下详说,恐误国本,所以。。。”
隆武帝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说。。。他要的东西,朕给不起?”
“是。”
“还说那两个少年其中一人便是朕的皇儿,但朕却分不出来?”
“是。”
“你拼死相争,却非他一合之敌?”
“是。”
隆武帝一连三问过后忽然站起了身,就这么赤着脚在殿内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