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治华夏日久,不止册典籍多有失佚,儒家风亦是大不如前。此前老朱筹备科举取士,竟是连几个可用的读人也选拔不出来,只得暂缓科试下次再举。此次富乐院诗会,亦是老朱点头授意大办特办的。意在弘扬我大明气,希望能促进道昌盛,好日后能更多的选拔出栋梁之材。
诸多臣大儒对此事十分重视。不止德高望重的宋濂亲自下场主持诗会,更是召集了对岸贡院国子监内几乎所有的青年士以及滞留在京的人墨客。也幸好富乐院是朝廷教坊司倾力修筑的门面,院厅占地甚广,才容纳下了这么多的学子生。
或许是明初的风气还不甚颓靡,这所谓的诗会并没有看到朱肃想象中的莺歌燕舞、名妓添香。反而是清一色的峨冠长衫,翰墨氛氲。让朱肃颇有些失望。宋濂宣读了诗会题目之后,数百青年士便便齐齐抬袖研磨,苦思举笔。气氛肃穆且庄重。
「以‘怀古,为题题诗么?此诗题倒是不难。」朱棡看着窗外道,在心中默默草拟着诗句,欲图与底下的生学子们一较短长。这题目倒是不难,若要朱肃赶鸭子上架大抵也可以抄后世诗句以作得。但出了这个风头此后再有诗会,诗题刁钻一些他就要抓瞎了。所以也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看看诗会中会不会出现什么佳作。
少倾便陆陆续续有生拿着写了诗的纸张交予坐在前排的评选们,宋濂等大儒便开始一一品评起纸上的诗来。写完诗的生们回到座位上难免开始窃窃私语,方才肃穆无声的富乐院顿时又微微喧闹了起来。台上大儒亦不时交换诗、评头论足。偶然出了一二佳句,便有大儒拍桌高声吟诵,击节赞叹。底下生们也齐声夸耀传扬,写出这佳句的生们便昂首挺胸,被一众佩服的同窗们包围起来恭贺。
「国子监生,就这?」朱棡不屑道,方才底下宋濂他们念出的几首「佳作」,朱棡自认都远不如自己所作的这首。只是这屋里不是朱樉朱棣朱肃这种不学无术的半盲,就是蓝玉这等大字不识的纯盲。朱棡这一通伯夷属实完全是装给了瞎子看。
「三……三哥,小弟也作了一首诗,还请三哥斧正。」意料之外的,老六朱桢竟也作了一首诗,朱棡有些讶异的接过,只见平仄相合,颇具意境,已比底下的大部分国子监生强过太多了。不禁惊讶道:「老六,可以啊!你竟然有这等诗才!」
「平日里无事可做,便多看了几本诗集话本儿……」朱桢有些不好意思。
「老五,你们不作一首?」朱棡怂恿朱肃道。
「不了五哥,诗词什么的,小弟那是半点儿不会!哪有这酒肉香。」朱肃道,一旁的朱樉朱棣两人大点其头表示赞同。朱肃好歹还在窗边张望了一望,这两人从头到尾都在桌旁风卷残云,压根没挪过窝。
…
看诗会也就这样,一时半会儿他们评诗也评不完,朱肃便继续坐下一边吃着酒菜,一边与朱棣蓝玉他们纵论起三国人物来。反正底下评诗评的嘈杂倒也不担心声音漏了出去。
评诗的喧闹持续了好一会儿,不时便有佳作问世。评选们选好了今日诗会的三鼎甲,学子生们的交流声也渐渐静了下来等着聆听。
二三甲暂且不论,若是能在诗会之中夺得魁首,自己的诗便能在富乐院这等富贵之地、乃至于整座应天府传唱,读人最重养望,若有了这等才名日后到了哪位达官显贵府上都能成为座上宾。甚至于对日后出仕为官,亦是大有裨益。
故而,诸生都万分希望自己能夺得诗会魁首。
「此次诗会乃我大明坛盛世,你等着实贡献了不少好诗词。」宋濂起身道。难得大明有这等规模的诗会,老先生人逢喜事,端的是精神矍铄。「我等多方斟酌,认为这三首诗词,可堪本次诗会之
三甲。汝等且细听之。」
说着,便着人将这三首诗高声朗诵,并张贴于红榜之上。
「胡貊笑纨绮,吴越贱坚车。群庸方嚣嚣,固谓智士愚。刀笔计得失,丝粟较盈亏。谁云周公圣,对此惭不如。」
「好诗,以古讽今,我不如也。」朱棡低声诵读着被评为魁首的诗句,忍不住赞叹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示有诗他自愧不如的。便是二三甲的诗,他听到时也只是高仰着头,不屑一顾而已。
「此诗是那人所作?咦,不就是那个来大本堂踢馆的小子嘛?」见一少年被一群生围在中间恭贺,朱棣眼尖的很,只一眼便看出,那个满面腼腆的生,正是昔日在大本堂被朱肃辩倒的宋濂的弟子希直。
「他不是叫希直吗?怎么刚才宋师却说此诗乃方……方什么来着?」朱樉说道。
朱肃接过了话茬:「方孝孺。方才宋师说,这首诗的作者是方孝孺!」
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方孝孺!建帝的死忠方孝孺!历史上第一个被夷了十族的狠人方孝孺!忠直无双却惨烈收场,在史上留下了无尽悲剧的方孝孺!想不到,竟然就是那个在大本堂里,被自己驳倒的那位有些害羞的少年。
少年意气动四方,此时的方孝孺虽不断的拱手作揖向同年们谦逊着,眉宇中却依旧藏不住那一抹少年得意的意气。他能否想到在几十年后,因为他自己所坚持的信念,他会害的自己的家族兄弟,乃至友人全部因他一人所恪守的心中道义,而统统死而非命吗?
那个时候的他没有错,只是那时候的世道是错的。
朱肃不再往窗外去看。他已经将一切告诉了老朱,那种错误的世道自然也会由老朱全力去阻止。方孝孺这样的忠正人应该用他的热血为国家和百姓效力,而不是无用的倒在内乱的屠刀下染红历史长河让人悲伤喟叹的一角。相信今世的他一定能够一展他的胸中意气,得一个好结果也一展他心中的一个纯粹儒士造福一方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