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拿这根拐杖？”

不过是姚星宇说出的一句无心之语，想求教练帮自己拿一拿笨重的背包，却犹如一颗小石子打进毫无波澜的水潭里，在孟飞心中激起了一片水花。

孟飞说不清楚，到底是拐杖在跟随着他，还是他在跟随着拐杖，总之当医生从左腿解下石膏模子，他尝试离开病床站起来的一刻，这东西就成了他如影随形的伙伴，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必须架腋拐，否则就会像孩子找不到父母似的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他蹒跚前行两步就会摔得很惨。

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会以非常随意的口吻问他：你能不能不要那个拐杖了？

“这根腋拐，我到底还需不需要？”孟飞震惊地想，奇怪在给姚星宇当教练之前，他从来就没思考过这个或许是这辈子遇到的、最深奥的问题。

姚星宇也很奇怪，弄不清孟教练到底怎么了？她不就是求他帮忙拎一拎背包吗？至于问一下他就变得那样严肃，脸儿黑黑的不理人了？

姚星宇自责地想：“我是不是对教练的态度太随便，惹他生气了呀？可他明明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嘛～又干嘛要像夏天的天气似的，一张脸老是阴晴不定的？”

忐忑不安地想着，姚星宇哪还敢半撒娇地向孟飞求助？可不能把谁都当爸爸，爸爸能无条件疼爱她，别人不行，所以和人家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于是她垂头丧气地自己去拿包，将两条细胳膊伸进包带，弓着背把背包驼了起来。

孟飞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不用扔掉拐杖也照样能帮姚星宇拎背包。拐杖架在左边胳肢窝里，右手不还空着吗？但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否定这简单应付的想法，逼迫他做出件不寻常、或者说是挑战自我的勇敢之事。

“姚星宇，你等一等。”姚星宇已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孟飞叫住了。

“啊？教练你还有事啊？”背包实在太沉，姚星宇只想赶紧进训练馆将它放下来，孟飞要她等，这对她而言就是受罪。

孟飞却说：“请你把包放下，站到一边。”

“教练，这是要干嘛？”对于孟飞的要求，姚星宇大惑不解，就不知背这个包包这件事，为何会变得很麻烦。

不过她还是照做了。

孟飞嘴唇发干，很想喝水。他记得小时候参加比赛时，只要心情紧张就会觉得口渴，为何长大后只不过要扔开一根拐杖，就会产生和即将投入比赛时一样紧张的心情呢？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需要认真考虑一下那条受伤的左腿了——那一年，穿着双排轮滑鞋从35米高的板冲入半空，却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往下摔，落地的刹那，他失去了知觉。后来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左半边身体完全丧失了知觉。

尽管遭受重创，却由于比赛现场的医护人员及时施救，帮他保住了左腿。然而想让那条腿恢复得如以前一样，允许他重新叱咤于轮滑赛场，再也不可能了，就算一年后骨折处基本愈合，医生给他做手术取出了钢板，他也永远告别了心爱的赛场。

左腿比右腿短去好几公分，此生他注定成了一个长短腿，又哪有残疾人在健康人竞技的赛场上参加比赛的？

当然也是从那天起，拐杖成了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用具，有人劝过他进行康复训练放弃腋拐，他不听，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离开拐杖，这东西给予他的安全感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又怎能轻易放开支撑他站立的“老朋友”？

可是当小女孩随口说出一句，孟飞固执的心莫名其妙就被打动了。

他和她有着不同的遭遇，有着不同的伤心，可都属于是不幸之人，所以才能用心灵语言进行交流，难道不是吗？如果是可以心灵互通的朋友这样劝他，他不可能不被打动。

姚星宇放下背包就走开了，站在长椅前，表情又有点像过去那样呆滞。

孟飞知道他的行为吓到了孩子，觉得很抱歉，就语气柔和地对她说：“这么重的包你拿不起，老师当然会来帮你。只是老师得先做一件事，就是拿出那种类似于你愿意穿上轮滑鞋的勇气，把这根拐杖丢开，完全靠自己的脚行走。”

“这”看来老师是因为其他事而变得严肃，并不是在生自己的气，姚星宇放心了，但又有些好奇，心想：“用脚走路多简单啊，能和穿上轮滑鞋往前滑行相比吗？滑旱冰可难多了！”

但当她见到孟飞将一直悬空的左脚放回地上时，流露出的痛苦表情，立即就明白对她来说容易做到的事，在孟教练那儿真的是无比困难呢！

姚星宇走到孟飞身旁，朝他伸出一只手说：“教练，你帮我拿很重的包包，那我就帮你拿这根拐杖，你说好不好？”

“嗯？好好啊。”望着姚星宇伸过来的手，孟飞没法拒绝她。也不能让她的手一直伸着，这就意味孟飞马上得脱离拐杖，将他的“老朋友”交给小女孩了。

可一旦脱离了三年来的依靠，他会摔倒吗？万一在学生面前摔跤，并且

是在训练营的长廊上，旁边小楼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从窗户往外看，那些眼睛的主人都会见到他出丑的样子，所以有必要在这样的地方尝试吗？

想得千头万绪，那一刻孟飞的决心动摇了，他又很想逃走，甚至是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等一颗心感受不到剧烈的疼痛了再出来，那样就没人会洞悉到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可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在姚星宇的注视下他没有往后退缩，而是将身体重心放在左腿上，尽管神经末梢传递给他一阵轻微的骨痛也努力支撑着，抬起左臂，缓缓让拐杖离开了腋窝。

这根腋拐，可以承担超过80公斤的重量，本身倒是还不到2斤重。但给孟飞拿在手里，仿佛它足足有80公斤，一只手托不起来，他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