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娅的追踪器亮了!”
“在哪?”队长摘下面罩吐了口浊气,她的脸庞显现出一种很怪异的褐红色,像是比人薄了一层,犹如废土般疮痍起伏,但眼眶以上却是与众人一致,女性该有的光滑白皙,额头密匝的抬头纹昭示了队长已不年轻,她跪坐着一顶二插三拉,步枪上膛。
“在我们进入谷原之前的位置,她似乎是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又独自前进了大约两三百米。”操作员递过平板,指着坐标系地图,第一个消失的克劳迪娅又以突然的形式出现。“但是已经检测不出生命体征了。”
“让无人机去全面检测,我要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命令不容反驳,奥古斯塔维娜挣扎着坐起,方才一番剧烈大战,真真正正的虎口脱险令她浑身上下泛着酸疼。克劳迪娅们快速躲避到谷原北边某处高架桥废墟旁,放出了备用无人机。
沼栖妖尸体横陈谷原,待到风将血腥味传到荒原附近,诱来徘徊的恶魔鸟尚需一段时日,双翼的小无人机掠过谷原,一块又一块的凹陷惊心怵目,仿佛是一个个平白无故的麦田怪圈。很快,无人机悬停在劳娅尸体边,开始全方位检视。
庞大的行军背包落在劳娅身后几十米处,端正放着,就好像是她搭建营地时正常放下,背带搭扣完好无损,劳娅跪坐着低头,双臂却非临死前的自然下垂,而是像捂着脸。军服看起来到处是割裂痕迹与旱地尘埃。但奥古斯塔维娜知道,以克劳迪娅的军服材质绝不会被刀片谷茎轻松割破。连她的配枪都好好地斜背肩后,枪机柄保持着复位状态,显然未开一发。
无人机绕到了劳娅面前。劳娅的确是捂着脸,只能从指缝中看见若隐若现的血迹。“拨开。”队长说道,操作员闻言令无人机弹出了探测杆,灵巧地挑开了遮掩住她面容的双手。每一个荒原旅人的着装都大同小异,遮阳帽、长袖衣裤,尽量不暴露任何肌肤在外。劳娅也是如此,扎金了袖口,战术手套下短短一截麦色的手腕。“看,她的手腕,静脉凸出了。”
“哗啦~”手臂一垂,奥古斯塔维娜顿时抿紧嘴唇,连克劳迪娅的队长也眉头皱起。“这不是沼栖妖能做到的。”队长说道。
“咔嚓~”无人机镜头拍摄了劳娅的死亡画面,眼球充血暴凸,整张脸都渗出了血丝,让劳娅呈现出极其诡异的粉红,由于她捂着脸,鼻血直接阻滞在劳娅嘴唇处,给人就像……她在自啜鲜血。“把探测杆伸进去。”队长脸色如墨。
操作员小心翼翼地将无人机悬停在劳娅头顶,探测杆一截截变细变长,直到触及了劳娅的胸口。“长官,她的心脏处肿起了,我怀疑她死前心率非常非常快。”医疗兵说道。
“有多快?”
“很难说,就目前看来,劳娅在死前,心率最低达到了300次每分,为常人的三倍。”
“她没有明显的外创,劳娅很可能在拖行期间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刺激,导
致她心率过快,她鼻血像是拧开了水龙头般流出,她的大脑必定短时间被强刺激。”医疗兵着重加强了“刺激”一词。
换言之,她是被吓死的。
奥古斯塔维娜沉默不语,她自然懂得应急救治,更知道克劳迪娅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成员全部来自弗兰茨家族及其分支的女性,不是黑墙公民便是注籍军户,每年至少有六个月生活在训练营,初次例假后就会扔进荒野展开求生试炼。突变生物对她们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哪能有什么东西能活活吓死克劳迪娅成员?
队长拉起面罩,冷冷道:“采集血样,烧掉她。”谷原里必定里潜藏着什么,况且第二个消失的盾牌手奥芬尚未出现,奥古斯塔维娜在谷原苦苦支撑也没得到直接救援,克劳迪娅又怎么可能专门穿越谷原去带走一具只会是累赘的尸体?
片刻后,导航无人机修复完毕起飞,携带着烧弹投掷在了仍旧跪坐着的劳娅尸体上,一道烧毁了她的背包,熊熊火势很快把劳娅烧的只剩下焦黑骨骸与一副残缺的外骨骼铁架。为了避免任何发现行踪可能性,无人机甚至特地勾走了外骨骼与行军背包遗烬,抛进了沼泽中。
奥古斯塔维娜默默地看着那副铁架子沉没,“整队!出发!”迎着队长冷硬决绝的目光,队员们点点头,拉上原野灰色的面罩,喷上了伪装信息素继续向北进发,空留下一片狼藉的谷原。
行军路途永远是单调枯燥的,两名队员一惨死一失踪无疑成了压在队员们心头上的巨石,严酷的规章迫使她们必须要对此甘之如饴,克劳迪娅们的士气决不会因此有分毫下降,她们决不会动摇、放弃乃至投降。她们传承自战前的血统是如此纯洁,以至于她们个个都毫无疑问是世俗意义上的美人,无论战前战后,她们自小经历过荒野,最懂得荒野中的女人是怎么样的活法,她们也清楚落进敌人手中是什么下场,她们的队长就是最好的例证。
沉默的行军持续到黄昏,有了谷原这么一遭,她们一路急行军,一下午跑了四十公里,即便有外骨骼辅助,她们在爬上一侧坍塌一侧倾颓但仍连接着的梯状高架桥面,设置完了宿营区与防线后,克劳迪娅们也快到极限了。
奥古斯塔维娜算是运气不错,今天不是她第一班岗,所以她可以吃完晚饭后好好睡上一会儿,直到下半夜再值岗。荒野上使用明火不啻于自标位置,好在她们带了不少自热食品,总比油腻而冰冷的罐头来得强,虽说她们有电解质饮料粉,但不经过稍微干净点的河溪,她们也无法补充纯水。饮用水依然严格限制,洗漱是别想了,这年头,除了黑墙公民,谁吃饱了撑的隔三差五花上几百元洗个澡,没体臭反而是最大的莫名其妙。
戎马征途何谈卸甲脱衣?午间的激战让她们警惕性十足,连外骨骼都没脱,帐篷摊平当做通铺,背包一靠就阖眼。这时节没那么冷了,坚韧不拔的精神是每一支精锐部队必备素质,习惯了铁血生涯
也就谈不上娇气了,睡袋什么的……就不在物资清单上,
奥古斯塔维娜闭眼没一会儿,她就被轻轻地摇醒了,睁眼一看,正是队长那副不敢恭维的尊容与蓝白分明的眼珠子。“我有事情问你。”队长轻声说道。
奥古斯塔维娜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甚至打起了呼噜的队友们,起身跟着队长走到了护栏边,苍莽夜色一轮孤月,高耸的断桥夜风清冷,扬起了她们两个的及耳短发,奥古斯塔维娜靠着护栏,其下就是数十米高空。
“在谷原时,你看到了什么?”队长环抱手臂,面北而望,距离最终目标点只剩下一两天的路程了,如果情报一切属实,或许哪儿安逸又温暖,不比黑墙差一分,若是属实又抱有敌意。那儿会比炼狱还艰辛。
奥古斯塔维娜明白队长问的是什么,她清楚队长的身份与过往,知道这个女人绝不会有一句废话,她撩了撩鬓发,沉吟回想片刻,完整地叙述了当时:她准备赌一把运气,对冲巨噬蜥,在巨蜥张嘴时送入自杀无人机,同样是内部引爆,区别在于她是凭借外骨骼赋能跳跃过去,而非傻乎乎地自送上嘴。
然后,她说了失神时看到的一切。
弗兰茨家族的教育方法还轮不到克劳迪娅的队长置喙。“你感觉到了什么?”
“像是……读时看着窗外失神,打了个冷战看到对面的人也在看你,大概这样。”奥古斯塔维娜打了个她在钢铁大学图馆时的场景。
队长没再多说,伸手擦掉奥古斯塔维娜眼睛边的尘埃,却发现那只是她的泪痣。队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休息吧,我替你值岗。”
奥古斯塔维娜跨过彼此相拥而眠的队员们,她的地盘已经被一旁睡熟了无意识伸了个懒腰的艾薇给占了,她静静看着她们,坐在背包上,剥开一颗口香糖慢慢嚼着,眺望着远方荒凉的一切,不由自主的,她回忆起那段真实的失忆。
游览完钢铁城正在扩建着的P区港口,她亲眼见证了一艘巡逻艇下水,香槟打碎后后的欢呼甜蜜深深烙进她的脑海,她现在都记得那艘“小公主号”机炮巡逻艇正是因为她的到来而命名。
“上去吧,荣耀他们。”父亲说道,轻轻推着她,于是她在船栏看着站在岸边的父亲渐行渐远。
那时候,克劳迪娅的队长尚未戴上面具,她护卫着弗兰茨家的小公主,巡逻艇劈波斩浪,停在湖心,前方是一艘大且简陋的浮阀,与往常一般,每时每刻,都有流民试图从水路偷渡进北方之星。
“处决他们,我的公主。”克劳迪娅的队长抱着她坐上了机枪位,教会了她如何操控一架重机枪。
薄荷味的口香糖渐次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她静静等待着艾薇把腿缩回去,她并没思考如果艾薇一晚上都不缩腿,她要睡哪儿的问题。她低头看着高空下的大地。
就好似她仍未脱离开那片谷原,那头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