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的功夫，蒋婵和佟明媚说话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一句“hi”的拘束了，一口一个明媚，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佟明媚甚至没有插上嘴的机会。 “还有我这个发卡，也是外国的工艺。额，是法国还是比利时来着的，也是我爸爸买回来的。” “好看好看，很别致。” “胸针也是。至少要一个月后，沪城才能买到差不多的，不过都没有我这个做工好，四十年的老师傅手制的，现在只在我家画图纸，除了我的东西，都不上手碰的，他那些土地还年轻，十个也顶不上他一个。” 佟明媚真心羡慕道：“你爸爸对你真好，你真幸福。” 蒋婵平日最爱说这些，可是很少有人捧场，跟她身份差不多的贵小姐厌倦了她这一套洋洋得意的自夸自大，有时听着听着都懒得敷衍；那些家世远不如她的，面子做足了，不过在她说完后虚伪地应和两声，脸上的应付甚至都藏不住。 但佟明媚不一样啊，句句有回应，对她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都抱着欣赏的目光，一点都不搪塞她，蒋婵越说越高兴，恨不得将这一身都一件一件掰开来说给她听，最好再拉着她人回家，将她衣柜、首饰盒里珍藏的宝贝都拿出来夸耀一遍。 “哦，对了，你看我这双鞋——”蒋婵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佟明媚疑惑地问：“怎么了？很漂亮呀。” 蒋婵道：“还是明媚你的这双更好看，魏先生对你可真好。” “哈哈，是么，还好啦。” “我知道的，这些钻是八个珠宝工匠赶工赶出来的，沪城手艺最好的八个珠宝师傅，光是选料，八个人都用了十个小时，后续繁琐的工艺更铺张了，你可能不知道，后来人还不够用，我家的人都被借过去打下手呢。” 佟明媚听得呆了，魏奉山一点都没说过，她很讶异那男人竟然一点都没在她面前邀功，再看这鞋子，也觉得更好看了。 “所以说，明媚，你也很幸福啊。” 佟明媚笑了两声。 不远处传来女孩子的谈笑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是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显然蒋婵认识她们，眼睛亮了一下，脸上又切换成野心勃勃要大炫特炫的表情，“明媚，不打扰你啦，我先过去。”今天这一身可都是稀奇得很，她舍不得错过难得的机会，和佟明媚说了一声便匆匆地走了。 蒋婵走后，陆续又有一些女性宾客过来打招呼，但不过客套两声，点到即止，她们多自我介绍一句，端着礼仪风度，都不会冒昧地直接问佟明媚怎么称呼。佟明媚微笑两下，觉得也不难应付。 躲过这些女人，佟明媚继续要去找沈从嘉，刚刚看到他在和一个女人说话，这会子又不见了。不过好在他的脸很惹眼，走了几步，佟明媚又看到了他。 不过这一次，沈从嘉的身边又换了个女人，这回是利落的短发，唇色也没那么红，两人相谈正欢。 人气真好，一下子都空不出。佟明媚心里冒出一团气，她真想立刻冲到他们身边，可转念又觉得这样自己真没风度，毕竟这厅里许多双眼睛在盯着她呢。 算了，不为魏奉山的颜面，也得需为自己想一想。这宴会倒是难得的绝佳机会，倘若她想体面地留在沪城，那么今晚或许可以碰碰运气。 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放眼望去，这宴会厅里到处都是看上去还不错的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个个劲头十足，她感觉得出来，这些男人虽然都不直接地盯着她看，目光却一带而过地从她身上滑过，三番四次。 佟明媚暗笑，沪城再繁华又怎样呢，这些男人比起长壑酱油铺少东家再人模人样又怎样呢，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她暗压得意，自以为优雅从容地学着在这宴会厅别的游刃有余的女人的样子，从走过的侍应生手上拿了一只高脚杯，淡黄色的液体摇摇晃晃，她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举到嘴边喝了一口，13便喝进去。 闻着是淡淡的葡萄果香，到嘴里却变成又酸又涩的奇怪味道，酒精的呛味逐渐蔓延，佟明媚险些要吐出来。她的眉头拧起来，太难喝了，但还是逼得自己咽下去。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这会要失态，所有人都要知道她是没见过的世面的乡下人了。 不仅要咽下去，表情还要优雅。这几乎变成信念，佟明媚在心里逼自己舒展眉头，作出享受的样子。 “佟小姐喜欢白葡萄酒？” 即使这样也有男人上钩么。 佟明媚心里高兴，转身过去要接话，却见着是那个面容白皙的男人，魏奉山叫他“顾老板”，并叮嘱过叫她远离这个男人。 她可没有凑上去，是自己魅力太大，人家自己凑

过来的。 佟明媚点头道：“偶尔喝一些，还不错。” 顾千松自己手上的也是一杯白葡萄酒，宴会厅上有数种酒水，想来他自己也是喜欢的，闻言笑道：“白葡萄酒养颜，但佟小姐已经够漂亮了。” 佟明媚一愣，没料到面前的男人夸得这样直接，反应过来后便笑起来，再看顾千松，怎么都觉得顺眼。和魏奉山比起来，他身板要瘦一些，肤色白，显得整个人气质干净，但和沈从嘉的少年感相比又不同，总归是在生意场上浸润的，看着聪明，他嘴角的微笑和整个人散发的温柔感又冲淡了商人的精明。 总之，佟明媚对于他非常直白的夸奖很受用，“顾老板过奖了，沪城人杰地灵，我看今日来赴宴的个个灵秀。” “佟小姐谦虚，顾某在沪城二十多年，我看佟小姐当仁不让是这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啊哈哈。”佟明媚状似尴尬、实则开心地笑了笑。 “顾某只叹自己没有魏老板那样的好福气，能娶到如此佳人。” 佟明媚心里急死了，明显这顾千松也是对她有点心思的呀，她现在有点摸不清情况，但显然但从外表上来说，顾千松更合她的意，嗯——甚至可以和沈从嘉持平，她又不是一定要根魏奉山绑死的呀。 想了想，实在是不甘心，佟明媚笑道：“顾老板道听途说。”这暗示应该够明显吧。 顾千松配合地接茬：“哦？莫非……” 佟明媚神秘一笑，又举了杯到嘴边，硬着头皮小啜一口，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她的表情从容了许多，非常自信站得这样近的顾千松也不会看到她喝下那一瞬间眼里的痛苦。 顾千松也举杯，将杯子里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适当的沉默更给人遐想的空间，再加上无声的微笑，佟明媚觉得自己要表达的意思便到位了。 “魏老板才从柔佛州回来不久，想必是没有时间好好陪佟小姐到处逛逛的，若是能有机会，顾某愿意当个司机，带佟小姐四处走走。” 佟明媚笑弯了眼睛，“顾老板真是客气。” 顾千松站了一会，他的秘从进口处跑过来，隔了几步远便叫他，顾千松微微笑了一下，“失陪了，佟小姐，日后再见。” 佟明媚微微点头。 她心里的小本本又记上了一个“顾老板”，虽然还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还得找个沪城当地的人，好好打听打听。 视线又在宴会厅里逡巡起来，佟明媚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女人恭维地打个招呼，过一些场面话，眼里探寻，说得漂亮话；男人们端的假正经，只敢远远地瞄几眼，连说几句话也不敢，倒是来跟她交际几句呀。 佟明媚抑制翻白眼的冲动，也不知道魏奉山跑哪儿去了。她原地转了一圈，在四周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但没看见。倒是见着了沈从嘉正朝着大厅一角走过去，他身边终于没有女人了。 佟明媚也朝那走过去。 “沈从嘉！”离他只有几步远，也没有别人在近处，佟明媚便叫他。 沈从嘉听这声音熟悉又陌生，疑惑间转头，认清身后站的是佟明媚，吓了一跳。这一身精致的打扮，他在魏奉山携她入场时便见过，但那时他离得远，没看不清脸，只觉得衣着别致。 站近了，他再看，今天的佟明媚根那日比起来太不一样了，那天顶多算是小家碧玉的美人，今天这样一打扮，那些跟他一同演过戏的大明星也比不过。 但沈从嘉已经收到了魏奉山的警告，他默默朝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地打招呼，“佟小姐。”连脸上的笑都浮了一层客套。 佟明媚奇怪他怎么突然变得客气了，似乎还不如对刚刚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心里更不高兴，“沈先生可真是大忙人。” 沈从嘉脸上冒了点冷汗，“我不过魏二爷请来的戏子。” “魏奉山也是大忙人。” “但魏二爷再忙也会记挂着佟小姐。” 佟明媚不懂他怎么忽然来这一句，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魏奉山正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隔着层层的人墙，在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