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凌晨，漆黑的天空迎来若干点灯光。机身中段喷漆写着“道格拉斯”几个大字的小型私人飞机在港城机场缓缓下落，机场方收到消息，早已准备好，从容不迫地指挥地勤。 待飞机停稳后，舱门打开，迈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包裹在深色的西装裤腿中，随着男人的走路姿态，在长风衣中若隐若现。 “二爷。”陈飞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看到魏奉山，脸上喜色亮起来，立马带着人迎上去，“您终于回来了。” 魏奉山点头，“嗯。准备妥当了吗？” 陈飞迟疑了一下，看着自家老板眼底深深的黑眼圈刚想开口，却见着魏奉山身后的郁郬向他比了个“不要多事”的手势，提到喉咙口想劝劝老板休息一晚的话又吞下去。 “是，按照您的吩咐，确保妥当。”陈飞指了一个方向，那里停着一架待命的飞机，在魏奉山落地之前他已经着人去请在休息的飞行员，此刻人机都已准备就绪。 魏奉山抬脚走过去。等登上飞机，他闭眼靠在座椅上，终于有空隙喘一口气。 这些天事情太多了，葛宗白一直对义父一年前“分家产”不满，几次挑衅他不成，前些天竟在柔佛州对义父动手。在别人的地盘上，魏奉山费了好些力才化解了他那些直白的阴谋，义父杀心已起，不过最后还是让人给跑了。 如果只是这倒也没什么，魏奉山料到葛宗白迟早有这么一遭。但就在这十几天的混乱中，国内的电报有一封被漏了，等他看到时，已经距离拍报过去了一周。 而电报内容是：“佟小姐与梁永闻定于十日后订婚。”后面还有一些佟小姐和梁永闻两人的其他琐碎事情报告。 一想到这封电报，魏奉山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拳头也不自觉地捏紧了。从梁永闻的名字初次出现，这才多久啊，怎么算也只有一个来月，怎么至于就——订婚了！ 魏奉山心头火烧得愈旺，没沉住气，拳头猛地挥起，落在面前的桌案上，砸出一声巨响，陈飞和郁郬吓了一跳，他们原以为老板是闭目睡着了，“二爷？” “梁永闻查得怎么样了？” 陈飞赶紧回道：“已经着人办了，具体消息等您一下飞机便能看到。” 魏奉山闻言没再多问，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不再想梁永闻，脑海中只有那个漂亮的女人，佟明媚。 经年未见，他只远远地看过她几回，巴掌大的脸仍留有小时候的痕迹。从一年前开始，每月都有最新的她的相片寄到他手上，她又回到了学校，有时去逛街，有时出去玩，看得多了，纸片上的人能在脑子里活起来，一颦一笑，像是面前有真人。 佟明媚…… 而此时，佟明媚正睡着好觉，梦境香甜，她的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 一年前突然转运，财神爷显灵，挡都挡不住，她出去打碗酱油的功夫，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追着她回家，对着叔叔婶婶一阵忽悠，说她是“吉命”，当夜雨后，家中小院泥土里冒出来几根金条。迷信的叔叔婶婶同意她去上学的心愿。 佟明媚对上学并无什么执念，但如今时代变了，像她这样没有父母筹划的女孩子要交际才能有好姻缘，有好姻缘才能有好生活。家里孩子众多，她在心里深思熟虑过了，上学是最好的路。只是学费昂贵，叔叔婶婶一直不松口。 好事还不止于此。那之后，许多事都顺利地出奇，父亲在时，她上过中学，也拿到毕业证，但学得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不过一个多月，入学考的翻了没几页，竟也顺当考入了。 开学前几天，百货大楼的门口新出了一种玩意头，叫做“彩券”，一张两毛钱，头奖是五千元钞票，引得许多人驻足。吆喝的女郎抓着她不放，说她看起来就是命中大吉之人，一定试一试，明媚囊中羞涩，女郎竟送了一张给她。 揭开彩券的号码，佟明媚举起来，看看跟广告牌上哪个大奖数字相似，看着看着，她的手颤抖起来，“哎呀，中了……” 五千元的现钞呀，好几扎，厚厚一叠，对方一点也不扯皮，痛快给了。钱拿回去学费便自己缴了，不向婶婶伸手，日子也松快许多。 入学之后，好事继续频频发生，大考小测总是擦着线通过，老师再不满，也从不说一句重话。接着学校有一个去北宁游学的名额，竟落到了佟明媚头上。 财运很好，桃花运也不差，梁永闻出现了。 佟明媚打听了梁永闻的家世，富商公子，家业在粤州、港城，他只身北上求学，不仅出手阔绰，其人也算一表人才，脾性温和，总是含笑，很有礼貌的君子样。总之，方方面面都比家乡酱油铺的少东家好。 佟明媚起了心思，但她还没出手，梁永闻自己坠落了。他对佟明

媚展开猛烈追求，校园里忠贞不二的护花使者，佟明媚很受用。 新旧交替，公开谈情说爱一方人盛赞，一方人却又骂有辱风化。 佟明媚才不在乎，骂她的都是家中有长辈撑腰的，待她们学成，尽有好姻缘等着，纵使没有也是家里供养，养尊处优、吃喝不愁的。哪像她，这世道看着开放，女子谋生亦是难事，自己挣不出来，婶婶不定把她卖给谁呢。 况且山高水远的，也没人管的到她。 不如把握住梁永闻。他性子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家世也好，人亦不丑，佟明媚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这一系列顺溜的好运气，让她十分相信，梁永闻是命中注定之人。不过月余，她便答应他的求婚。 梁永闻请求她跟她一道回粤州，但佟明媚有她的顾虑，这样谈恋爱已经够新潮了，须得定下来，才能走下一步，倘若无名无分地跟着走了，她便处于弱势，到了粤州，他还能唯自己马首是瞻么。 梁永闻拿出家中拍来的电报，他的父母在电报中表示“婚姻自负，望君幸福”。佟明媚微微放心，继而要求他登报，昭告诸人两人订婚，并决定在北宁举办订婚宴。 订婚宴在北宁最好的一家饭店，梁永闻预定了二楼的一间宴会厅，布置陈设都按着佟明媚的要求来，只是时间仓促，预备不足，鲜花供不上，缎带气球摆放亦有欠缺，一眼望过去，显得十分潦草。 宾客也非常少，不过两人在北宁的好友若干位，多数是梁永闻那边来的，佟明媚这一方只有三两个稍微熟悉的同学，双方父母并未出席，两人在并不热烈的掌声中亮相。 一个相当草率的订婚宴，主持证婚人也没有，怎么看都像是一群孩子的玩闹。梁永闻的好友开玩笑说，这只能算“part。 梁永闻哄佟明媚道：“明媚，你若不喜欢，到粤州，我再给你办一场，到时候慢慢来，肯定都让你满意。” 佟明媚道：“那说好了，要比这个厅大两倍，鲜花多十倍，永闻，你不会觉得我爱奢靡吧。”说着她眨了眨眼，腔调含着媚态，小声里似又藏着委屈。 梁永闻酥倒，“不不不，明媚，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永闻，你真好。” 订婚宴唯一有点样子的是摆在宴会厅正中央的巨型蛋糕，这是唯一还原了佟明媚心愿的蛋糕，统共七层，现在的蛋糕房能做出的最大层数，用料豪华，味道不知怎样，但外表很有面子。 侍应生进来切蛋糕的时候，忽地停了电，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过了几秒钟，大家隐约听到丝丝的电流声，灯重新亮起来，但蛋糕已经塌了。侍应生连连道歉，刚刚由于太暗，他一时手抖，弄坏了一根支架。 佟明媚气得要死，唯一一个还算称心的蛋糕也被毁了，但梁永闻是个好好先生，轻轻打发走了侍应生，只一个劲儿地小声哄她，“等回粤州，一定给你做一只一模一样的，不，比这个还要好。” 饭店的老板也来赔礼。 很快，订婚宴轻率地结束了。 魏奉山站在暗处，目送着三三两两的学生离开。到最后，佟明媚和梁永闻也走出来。 “梁永闻，我后悔死了！”佟明媚走在前面，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砖上，几声利落的咚咚声明白地表达她的不高兴。 梁永闻想去挽她的手，但被无情地甩开，“明媚，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发誓，回粤州的的订婚宴，还有我们的婚礼，我保证一切都合你的意。” “哼。” 他急急地表心意，“明媚，你放心，我都听你的，你要怎么样，我就怎么做。” 佟明媚依旧缩着手，脸也偏过去。 梁永闻在她两边左右示好：“上回你买的那个项链，另一款花样的我明天也去买给你，还有手链、戒指，都买齐……” 魏奉山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声音渐渐听不到了，但那女人的手似是被梁永闻牵住了。 他心里一阵烦躁。 陈飞来报：“佟小姐和梁永闻后日一早出发，先坐火车到沪城，然后转乘飞机去粤州。”他把手上的情报递给魏奉山，那写着具体列次和座位号的纸张瞬间变成他的出气筒，被攥得噼啪作响，陈飞心中一阵打鼓。 气归气，纸上的内容还是牢牢刻在了脑子里。魏奉山心里已经有了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