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一边走,一边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相信这两个外来的陌生人,可能是那位自称大夫的人用闻的就猜出了布袋里装的药材,也有可能是他们生得特别好看,不像坏人。
跟那个香主不一样,香主看人的眼神好像带着钩子,一下就能挖走一块肉。
想到这里,孩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只手搭在了孩子的肩膀上,手掌很暖,被碰到的地方也跟着暖和起来了。
“叫什么名字?”
“虎子。”孩子吸了吸鼻子,声音闷。
青湖镇有很多条窄巷,这是房舍与房舍之间的夹道,孩童尚能灵活地穿行其中,可是对成年男子来说就很难走了。
虎子不停地回头,就是为了确定墨鲤两人是否跟上了自己。
说来奇怪,那个大夫给自己号过脉后,虎子就感到自己昏沉沉的脑袋变得清醒了很多,虽然还是想咳嗽,但是忍一忍也能熬得住。
偷草药的时候自然不能出声音,要是被现就完了。
现在有了大夫,就差药了——林叔的病一定能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孩童的脸上依稀有了一抹笑,他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星君庙后面一条街有个打谷场,镇上生病的人都会被送到那里。你们是来找人的吗?最近青湖镇没有外人过来,如果镇上的人,我说不定认识的。”
孩童挺起胸膛,很有自信的说。
墨鲤看了孟戚一眼,后者会意,放缓了语气问:“镇上的布庄怎么没了,你知道生了什么事?”
虎子立刻出现了惊恐之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其他店铺呢?”孟戚眼珠一转,换了个问话方式,“镇上没有卖东西的地方,你们怎么买油买盐的,怎么生活呢?”
“都是香主,镇上的人交钱,然后香主手下的人给大家……三天一次,这是现在,之前镇上的人都是在一起吃饭的,没有去的话,就没有饭吃。”虎子边走边小声地说,“后来不断有人生病,香主说是恶鬼带来的邪气,这才让大家各自回家吃饭,不然林叔生病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墨鲤越听脸色越沉,如果不是怕吓到孩子,或许在知道“天火驱邪”的时候,他所站的那块地面就被他踩碎了。
李师爷说的没错,当圣莲坛蛊惑了百姓,在一个地方深深扎根下来时,就算有百姓醒悟过来想要逃离,也很难做到。
“那里就是打谷场。”虎子停下来,指了个方向。
诺大的一块空地上,地面被烧得黑一块白一块的,旁边搭了一个棚子,有很多披麻戴孝的人蹲在那里烧纸钱,放声嚎哭。
“昨天刚刚烧过一次,再就要等三天之后了……”
虎子看不到棚子那边的情况,他的话还没说完,依稀看到有个影子从自己身边掠过,虎子惊讶转头,赫然现大夫不见了,身边只剩下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了。
“我们去拿草药。”孟戚摸着孩童的后脑勺说。
虽然青湖镇的人可悲又可憎,但是世间又岂止一个青湖镇。孟戚不像墨鲤那样压抑着怒火,即使再惨烈的景象,入了他的眼,也进不了心。
孟戚隐约感到这样的自己不对劲,他无视一切,他逐渐对鲜活的事物失去兴趣,只有愤怒与杀意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这样糟糕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直到最近遇到那位大夫才忽然好了很多。
当初在那座宅院第一次遇见,孟戚就感到这个人很不一般,与众不同。
——所以他才一反常态,跑去跟踪对方。
令孟戚意外的是,自己居然被现了,还被斩断了衣袖。
天下间,像这样的高手有几人?!
那些人不是垂垂老矣,就是背靠着一方势力,吞服着所谓的天材地宝得来深厚的内力。
这个自称莫离的人,与那些人都不同,他竟然是玄葫神医的传人。
孟戚当即认定自己突然被这人吸引,是直觉的指引!他是大夫,还是一位内功深厚武学高深的大夫,肯定能治好自己的病!
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孟戚慢悠悠地想,唇畔依稀浮现一抹笑意。
孩童转头时无意间撞上,竟看得呆了。
“……大侠,你在笑什么啊?”虎子揉揉鼻子,这里的烟太浓,呛得他想咳嗽。
“没有什么。”孟戚敛了笑容,垂眸想,也许这就是自己的运气,遇到的这位玄葫神医高徒是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人,未经尘世浊浪,少历世间之事,很容易打动。
这样纯粹的人,能一直坚持本心吗?
在权势、美色、财富面前,能够毫不在意吗?
红尘之中,不止有诱惑,还有怨憎爱恨,以及它们生出的恶。
——当世间的罪恶通过人性的愚昧残忍,赤.裸的暴.露在他眼前时,他会愤怒吗?会被怒火吞噬了理智,杀尽整个青湖镇的人吗?
孟戚无声的笑,似乎很期待,却又有一丝隐约的痛苦,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病更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