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檐残壁,暮色沉沉,乌鸦落在干枯的枝桠上。
原本高大的华表不见踪影,只剩下孤零零的底座,平整的方石被撬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蓄了水的泥坑。
疯长的杂草足足有半人高,草丛里躺着破损的石雕,这些都是原本矗立在陵墓前神道左右两侧的石雕。其中石象断成半截,石狮缺了脑袋,那些精美的雕纹兀自清晰。
因这里曾被当做帝王陵寝初建,所以规模极大。
外围除了象征身份的明楼与石牌坊尚未建起,其余该有的都已有了。
而今入目却是这般荒凉景象,墨鲤抿着唇,久久不能言。
——楚朝覆亡不过一十六年,此地怎就荒废成了这般模样?
之前那处码头,还能说是无人使用再所难免,结果越走越不对劲,从残存的石雕跟石板上的痕迹看,分明是有人故意破坏。
放置在神道两侧的石雕十分沉重,底座也很牢固,经历几百年风吹雨打都不成问题,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用绳索将它们拉倒,是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四分五裂的模样。
陆慜背后发凉,额头冒汗。
尽管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直觉是跟改朝换代有关,陆慜僵着脖子,完全不敢看孟戚的表情。
路面颠簸,马车已经无法前行。
锦水先生回过神,看着周围的荒凉景象,心中顿时一紧。
“这是怎么了?”锦水先生不敢置信地伸头张望。
朱侯祠赫赫有名,在茶馆话本里经常出现,这可是陈朝末年大贤名士朱晏朱云明的安葬之所。往前数三百年,或许再往后数百年,像这般惊才绝艳挥斥方遒的人物,也只有一个朱晏。
朱晏少有才名,及冠时天下皆知其名。
有传世辞赋七十二篇,又有六册经史注释,其中两本皆为兵法。他是通学知真的大儒,是才情盖世的白衣卿相,落笔有神助,言谈每入心。若是没有生在陈朝末年天下大乱之际,以他的治学之能,延伸出一派新学,不仅能影响一代,更能影响后世之人,可惜朱晏没有这个机会,他死得太早。
朱晏三十六岁病逝,此前整整十年都在为李元泽筹谋天下。
如果不是身体太差,不能随军辗转各地的话,估计陈朝得早亡好几年。
这样的传奇人物,撇除楚臣的身份,在民间亦有很高的威望。锦水先生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处人墨客争相拜访,赋诗咏古的地方,结果竟是这般残破景象。
“不应该啊……”
锦水先生喃喃自语。
墨鲤恰好也在想,不应该会是这样。
齐帝陆璋极好面子,按理说不会让人推倒这片未成形的陵寝,故意破坏朱侯祠。
相反,为了证明楚朝李氏的冷血无义,陆璋会把李元泽反悔早年所定陵寝的事跟早有残害功臣之心挂钩,然后大肆宣扬,再假惺惺地命人前往修缮墓地,追封或加封乐阳侯的亲族同族,把那面子上的工夫做得圆满周到才对。
墨鲤心中疑惑,忍不住看孟戚。
——他原本不该这么做。
毕竟于他人而言,这儿不过是一处荒凉败落的所在,可是对孟戚来说,这里象征着一段过往,现在还埋葬着他的友人。
朋友的坟墓出了事,被人拆得面目全非,换成谁都要发怒。
出乎墨鲤的意料,孟戚看起来十分冷静,完全没有暴怒的迹象。
“这里出了什么事?”墨鲤决定直接问。
“……是风水之说。”
孟戚半闭眼,神情冷肃,语气里充满了讽刺:“多年前,有人指青江为龙,称这里是一处假吉实凶的隐龙穴,外有青龙觊觎,再繁盛的气运也是一触即走。加上云……乐阳侯亲族凋零,多死于乱军之中,幸存者也多是才质平平,谣言便愈演愈烈。”
“等等,这个谣言我怎么没听说过?”锦水先生下意识地问。
“这个谣言起自四十年前……”
孟戚一句话未说完,锦水先生就感到脸上发热。
孟戚也没多看他一眼,继续道:“且谣言是有心人放出的,主要在太京内城之中流传,达成了目的就收手了。”
什么目的,自然是阻止楚朝皇陵定于此地。
墨鲤会意,转而问:“是李元泽?”
孟戚缓缓摇头,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显然令墨大夫意外,以孟戚之能,加上晚上还能变成沙鼠四处打探消息,如果一心要追查谣言的源头,应该是手到擒来。
在龙脉面前瞎吹风水,搅乱楚朝重臣们原定的墓葬,在太京肆意传播谣言……条条都能惹孟国师发怒,更何况全部加在一起?
“……是他们?”
墨鲤的声音很轻,距离最近的陆慜都几乎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