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的等候区一向吵扰异常,可此刻何安然所在的角落却是异乎寻常的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大家伙儿的表情都有点茫然,何安然更是有种做梦的恍惚感,她忍不住再次抬起头,发现那老头子的家属刚好站在灯下,有些刺眼的冷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压根看不清表情。
何安然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甚至还冲她点了点头,何安然当即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她想回个笑,却又觉得不大合适,整个人慌得不行,幸好警察及时开口。
“……你确定吗?不要任何赔偿?”
孙宇池刚点完头,手术室的门就开了,俩医生从里头快步走出,跟在后头的护士大声询问孙岐安的家属在不在。
“你父亲现在是深度昏迷,抢救的意义其实不大,而且就算是抢救过来,老人应该也很难醒过来,家属还是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甚至考虑要不要……”
“我放弃抢救。”
医生还在那儿斟词酌句呢,孙宇池这边就直接给出了答案,甚至连演都不愿意多演一下,饶是见多了生老病死的他们,也有些难掩惊讶。
“那……考不考虑脏器或者是遗体捐献呢?”
“……算了吧,他这种祸害,烧成灰最合适。”孙宇池想了想,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他这句话说得根本就没法接,医生、警察还有何安然他们面面相觑,反倒是孙宇池跟没事儿人似的,询问还需要他做些什么,医生当即拿了一叠子件交给他,让他在上头签字。
孙宇池接过笔就开始签。
他显然并不在乎那一份份需要签字的件到底是什么内容,他只是在签字处一次又一次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唯恐自己后悔似的,一次签得比一次快、一次签得比一次潦草。
“……你听见他刚才说的那话了没?哎哟,这……这也太没良心了吧!”
孙宇池签着字,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议论他。
“什么就‘没良心’啊?你知道这个当爹的,年轻的时候什么样吗?保不齐杀人放火呢!‘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心让雷劈了你!”
孙宇池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会替他说话,他愣了愣,连贯的笔触也跟着断掉了,他重新集中精力,继续往下签。
“那也不能……”
“跟你有什么关系,少说两句吧!”
孙宇池签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收笔时用力有些大,把纸给划破了。
他把笔还给医生,转头看向警察,“我能明天再过去做笔录吗?这人没了,总得料理一下,您说是吧?”
警察应该是同意了,孙宇池也不大确定。
反正警察还有那些他压根就不认识的人都离开了,其中有个年轻的女人似乎想跟他说点什么,不过到底什么都没说。
孙宇池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在乎。
他的脑子就跟卡住了似的,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不想想。
他平静地坐在手术室外的不锈钢长椅上,低头看着自己食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黑色笔油,他用拇指用力搓了两下,非但没搓掉,反倒抹得到处都是。
手术室的那盏红灯突然熄了,而后门打开了,一张从头到尾盖着白床单的轮床被推了出来。
孙宇池远远看着那雪白的一片,嘴角抽搐似的向上扬了扬,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吧嗒一声,一大滴水砸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孙宇池仰头看向干燥天花板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并不是水,那是他的泪。
他恍若惊醒般地赶紧抬手去抹脸,而后深吸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朝着那张躺着终于死去的孙岐安的轮床走了过去。
众合公关的梅怀君坐在车里,一遍又一遍地翻开着手里的新方案,他越看越是心虚,落荒而逃的念头也跟着越胀越大。
他最开始接手顾夏这案子的时候,真心没觉得能有什么难度。
网红嘛,总归就那点事儿,不是祸从口出,就是感情混乱,再就是御下不严,哪怕后来知道是抄袭,也没太当回事儿,压根儿没想到顾夏会被美意家居如此针对。
偏巧美意家居的公关专家又是当年带他入行的前辈,业内大拿,梅怀君拼尽全力,却总是棋差一着。
上周他本想着走一步“险棋”,结果才说了不到5分钟,就被顾夏黑着脸打断了,“贵公司业内的地位,难不成就是靠这种旁门左道的手段得来的?如果是这样,梅经理,那我真的很失望!”
梅怀君入行多年,脸皮已经磨砺得厚比城墙,自然不至于跟实习生似的臊得面皮通红,不过心里也是一片悲凉,打心底里觉得这案子尾款怕是收不回来了。
时间很快就不够梅怀君磨蹭的了,他只得硬着头皮下车上楼,果然顾夏已经在等他。
“顾总,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姜总?”
梅怀君刚解释了一半,就发现会议室里多了“半拉熟人”,aegl的前姜鹤。
姜鹤年前被开除那档子事儿,在业内闹得动静不小,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伙儿没渠道、没消息,都稀里糊涂的,不过世上就没有不够风的墙,没过俩月就知道她是替上头的某一位背了锅。
不少公司都起过请她的心思,众合公关也不例外,可一方面是碍于罗林珊的面子,另一方面又觉得姜鹤也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几番斟酌后便罢了。
“梅总,好久不见。”姜鹤起身朝梅怀君伸手。
她之前跟合众公关合作过几次,跟梅怀君也打过交道,知道他业务能力不错,在众合公关里都是拔尖儿,就是行事有些保守,不过大公司都这样,宁可不做,绝不能做错。
“顾老板说梅总今天带了新方案过来,我正好来学习一下。”姜鹤笑着恭维道。
“哎哟,姜总,您就别臊我,我跟您学习才是!”
梅怀君用力握了握姜鹤的手,给了她一个“帮帮忙”的眼神,姜鹤没说什么,可梅怀君却是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姜鹤虽然不是专业公关出身,可她在品牌营销浸淫多年,视角广、点子多,这把保不齐能靠她破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