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阮翛然对镜梳妆。 日后或许不再相见,她想以最美的姿态告别。 她换上一件桃色芙蓉裙,墨发盘起梳成单螺髻。 淡抹脂粉,遮掩眼下的一丝青色。 远山黛眉,将她的明媚勾勒出两分惆怅。 殷红的口脂,明明娇艳欲滴,却有诉不尽的倔强。 阮翛然看着妆奁里,琳琅满目的珠钗,伸手捏起那支青玉簪子。 留个念想,时时刻刻告诫,他与她再无交集。 她方起身,秦荣在门外叩门:“阮内人,殿下让我,送你出宫。” 她闻着秦荣声色悲伤不舍,稳住心神将门打开。 秦荣手臂上搭着一件青色云纹的披风,只听他唉声叹气道:“殿下说天寒,让阮内人,不,以后只能叫阮小姐了,这披风,让阮小姐御寒。” 寒风拂面,阮翛然没有逞强,接过披风披上,怆然笑道:“他人呢?” “他?”秦荣迟钝一夕,后知后觉应道:“包郎将回来了,殿下与其一道一早离宫了。” 阮翛然不禁胡思乱想,仍旧不由自主为萧莫言担忧。 包明悟消失一个多月,突然回来莫非与萧莫言的计划有关。 她自嘲摇首,与她何干。她要走了,便该断情绝意,不再心存妄想。 阮翛然抿唇浅笑:“秦荣,我们走吧。” 秦荣僵在原地,伸手指向屋内,好心提点道:“殿下说,妆奁内的首饰,阮小姐可尽数拿去。” 阮翛然略微思量,阮宅她决计不愿回去。她实在无心无力,去应付父亲与阮田氏。 萧莫言的私宅,更片刻不想逗留。不知暗处有何人盯着,不日将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这妆奁里的金银珠宝,典当了够她过上许久安逸的日子。 她回身背上包袱,顺道将妆奁内的金银珠玉,一并打包带走。 阮翛然与秦荣未走几步,迎面碰上赵良媛与周良娣。 赵良媛一如既往,言语尖酸:“哟,阮内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这又是准备勾搭太子殿下,去何处啊?” 上次太子遇刺,赵良媛便听闻是与阮翛然一道出宫。今日见阮翛然这般打扮,自然而然想到了此处。 阮翛然没有恼火,只有可怜感慨。即便出身名门,入了宫与那些家宅妻妾一般,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是她昏了头了,前有良媛与良娣,后有太子妃,她算什么。萧莫言身为太子,有的是女子爱慕讨好。 阮翛然向赵良媛二人福了福身,随即回身离去。 赵良媛见阮翛然如此不知礼数,本想再教训两句。 被秦荣拦下,阻止道:“赵良媛,阮内人,不,阮翛然,至今日起,便不是东宫内官了。” 赵良媛听得糊里糊涂,周良娣瞧着阮翛然背着包袱,乐道:“莫非,她被赶出了东宫?” 秦荣不想与这二人纠缠,不做解释回道:“秦荣奉命,送阮小姐离宫,耽搁不得,先告退了。” 赵周二人,认定阮翛然是被逐出宫。早已喜形于色,手挽手乐颠颠回住处去了。 宫门外,阮翛然上了马车。 不只秦荣相送,萧莫言还派了几名东宫亲卫护送。 马车缓缓驶向城西方向,身后隔了数丈,跟随着另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上的人,正是萧莫言与包明悟。 萧莫言昨夜辗转难眠,此刻身困神乏闭目养神中。其实他是不愿让人发觉,他眼底的眷恋与不舍。 包明悟似乎也未睡好,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殿下,这是第二次送走阮小姐了。有道是事不过三,不会还有下次吧?” 骤然间,萧莫言睁目,眼神黤黤道:“按计划行事,将刊印好的账本,悄悄送去御使台。” 原来包明悟昨夜负责刊印账本,亦是彻夜未眠。 此去远州废了些周折,沈如山派去的人,没寻到包明悟,想要暗杀于远州知府灭口。 远州知府倒是个识时务者,被包明悟暗中相救。 将这些年与沈如山,私吞国的账本罪证交于他。 为保证远州知府的人身安全,包明悟将其送去了松阳院。 包明悟的叔父,每隔三年春闱之前,便会回京探亲。 以此掩人耳目,暗中将远州知府秘密送进京城。 “将那名亲卫,送去大理寺,让他指正沈如山,暗杀于本宫。”萧莫言声音冷冽,眸光凌厉伴着几
分杀气。 包明悟瞄见阴厉的幽光,立时困意散去大半,睁睁问道:“鲜少见殿下如此,为何不等远州知府入京后,再将那名亲卫,送入大理寺,清算暗杀一事?” 萧莫言烦躁道:“本宫等不了了,若不如此,大婚之事,再无回旋的余地。” 包明悟诧异道: “大婚?殿下要大婚?与哪家闺秀?莫非是贺芷瑶?” 萧莫言摇首,只觉头痛欲裂,烦恼道:“是颜尚之女。” “什么?颜子棠?”包明悟惊坐起身,撞上马车顶。他揉着颅顶,痛得龇牙咧嘴。 萧莫言抬眸盯着包明悟,一副洞若观火的模样,调侃道:“你小子,莫非倾慕颜大小姐?” 包明悟放在颅顶的手掌,移到耳后。抓耳挠腮自嘲道:“殿下,莫要打趣属下了,颜小姐,哪里看得上我这个武夫。” 萧莫言怒其不争,训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都未试试,怎知她不喜欢。” 包明悟不禁念起昨日的温香满怀,灰心丧气道:“那又如何,她还不是,要成为殿下的女人。” 萧莫言抬手搭在包明悟肩头,一脸笃定道:“本宫的人来报,颜尚今日还未去礼部,也未入宫面圣。陛下,仍在等颜尚的决断,若是颜尚反悔,大可联合门下省,驳回册封太子妃的圣旨。” 包明悟目瞪口呆,回神难以置信道:“圣旨已下,无异于比登天还难,颜尚有何理由要反悔?” 萧莫言忽而一本正经,口吻似求道:“明悟,本宫,想见一见你父亲,储君不得私会朝臣。康亲王的人盯得紧,本宫只有今日这一次机会。” 包明悟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机会是何意,遂问道:“殿下,究竟想让我作何?” 萧莫言将马车的帷幔撩开一角,四下观望一番。再过一道街,便到他的私宅了。 他放下帷幔,急切道:“待会,你随本宫入私宅。扮成护送阮翛然随行亲卫的模样,随阮翛然的马车去阮宅。后门,定有康亲王的人盯着,你我假扮成亲卫,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去。途中调头去你包府,本宫已与秦荣交代好,让他在阮宅耗上一个时辰,为本宫争取工夫。” 包明悟颔首,略有为难道:“家父不知,愿不愿意见殿下。” 萧莫言自信不疑道:“他会的。” 马车晃动忽然停稳,二人四目相对,已知到了私宅的门前。 萧莫言撩开帷幔,秦荣与阮翛然一干人等已入了私宅。 萧莫言起身,与包明悟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一同踏入私宅的大门。 阮翛然与秦荣被康管事,带去了房。 萧莫言一打手势,过来两名亲卫的身形,和他与包明悟的身形一般无二。 四人去了院中的一间耳房,速速更换衣物。 在他二人回来之前,这两名亲卫只能一直藏身在此。 少倾,康管事三人,从房折回院中。 秦荣手中抱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官皮箱,阮翛然玉容惆怅,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萧莫言生怕阮翛然认出他,将头垂得极低。 阮翛然愁结百肠,不知该不该回阮宅见一面父亲。可她生怕回了阮宅,便不得自由。 她咬着朱唇,下定决心藏在阮宅外,远远看上一眼便走。 “秦荣,走吧!”阮翛然无精打采,行过萧莫言身前。 她的幽香萦绕鼻尖,萧莫言有口难言,只能心道:“阿姐,请你再等等我,忍耐一段时日。” 直到阮翛然的身影远离,萧莫言仰首追望她的芳影。 只是一夕罢了,他打起精神与包明悟混出了私宅。 马车徐行,马脖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一叮一当,扰乱马车内阮翛然的心神。 见过父亲,她又该去往何处。她望着官皮箱中的金银珠宝,没有半分喜悦。 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带这么多钱财,定会惹来贼人的惦记。 萧莫言为她安排的住处,方才她已婉拒了康管事。并让秦荣回宫,捎话告知萧莫言。 “哎。”阮翛然忧愁叹息一声。 冷风拂动帷幔,她不经意间向马车外,瞟了一眼。 马车外,萧莫言正掉转马首,准备开溜离去。 他的正脸,被阮翛然尽收眼底。只是萧莫言未发觉,与包明悟纵马奔离。 阮翛然怔立一瞬,慌忙撩开轩窗帷幔。她只看到两个亲卫的背影,一时茫然若失或许是她眼花罢了。 她喃喃自
语道:“阮翛然,你知他无可奈何,才会觉得眷恋不舍。记住他是太子,弃你如敝屣……” “阮小姐,到了。” 阮翛然闻见秦荣的声音,匆忙应道:“秦荣,让马车到前面的巷子里暂避。” 她只是想偷偷远远看上一眼,并不想太过招摇被父亲发觉。 马车停稳,她暗中从轩窗盯着阮宅正门。 少倾,一辆马车停在阮宅门口。 一名侍女,扶着一位衣衫华贵的女子下来。 那卓越身姿,再熟悉不过是阮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