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张婆子在旁边守着,听见动静就上前几步,知道高氏要问什么,张婆子慢条斯理说道:“已经是戌时末了,先前郎君来看过娘子,还交代我们要照顾好娘子的。”
张婆子知道高氏喜欢听什么,捡着好听的说起。
高氏听见果然很高兴,嘴角微微扬起。
张婆子便把一旁温好的汤水端上前,伺候着高氏服用,等高氏用了饭食,张婆子收拾了一番,这才带点忧心的说道:“娘子这回生下二娘子费了精血,不如坐个双月子补一补。”
坐月子是补身体的大好时候,这个道理流传至今,不少富贵人家的妇人们都会趁此多坐些日子,把身体养好。
高氏不以为意:“我这回生二娘子比之前生产还快些,没受多大罪,说明我身体好着呢,坐满月就行。”
她要是身体不好,怎么会生产这么快呢?
她可得早些养好身体,院子里还有许多事情未定,等着她做主呢,要尽快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哪能把时间都用在坐月子上。
当着郎君的面张婆子笑意盈盈,也宽慰过郎君娘子这不是头胎了,让他安心,但张婆子心中是真心实意担心的。那是娘子年年生产,自然不比初胎了,就是面色已经比不得早几年水灵了。
不过高氏性子倔,决定好的事张婆子也奈何不得,只能让白奶娘多给娘子备一些补品。
高氏坐月子期间,家中一切安好,安静平和,就是赵宗实先前觉得跟别的小娘子不同的二娘子也一反常态,每日只顾着吃吃睡睡,连哭都极少,最多就是哼唧两声,十分好带。
谢奶娘还没带过这样乖巧的小娃,十分惊喜,还私下同别的婢子说起郎君这回是看走眼了。
这一月赵宗实担心的都没有发生,日子跟从前没什么不同,或许是先前忧心忡忡,思虑过多,现在这样每日宁静的日子反而叫他有些恍惚 。
除了赵举人外,还有两位好友送来的信到了,得知赵宗实添了个女儿,在信中道了喜。汪居士前几日家中也添了个女儿,在娘胎时倒不如赵家的小娘子闹腾,一副乖乖巧巧的,谁知出生后整日哭闹,汪居士夫妇被折腾得不轻,好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了,言语间都能感受到汪居士的忍耐。
有了汪居士家鸡飞狗跳的日子做对比,赵宗实心里实在庆幸,还生出几分得意来。
他给好友们回信谈到家中女眷向来是三言两语带过,不会细细说。也不止他如此,时下稍懂礼的人都如此做派,在言谈间都少会谈及女眷来,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们都秀外慧中,温婉贤淑,不必多说在家中也定然是柔顺的。二娘子出生后,好友们写信道喜,赵宗实也只按着礼数回了。
现在有了汪居士的长篇大论,赵宗实心里有些得意,仿佛有了倾诉的欲望,在回信中说了自家二娘子许多乖巧之处,什么模样好,体恤父母,乖巧静,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写好信,如常交到仆从手中。正要捡了字帖练,手中顿了顿,又多添了句:“尽快送出去。”
仆从接了信,心里有些惊讶。他们郎君为人谦和,孝顺,从来不做那等嬉笑玩乐的事,都说他们郎君节俭朴素得像一个儒者,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郎君不好金银玉石,华服美食,并不铺张奢靡,整个宗室里都找不出郎君这样自律的人。
像现在郎君身上穿的也是普通儒衫,连料子也是寻常,更没有什么金丝银线勾边纹绣了,周身上下除了腰间挂的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找不出别的贵重物样,哪里是长在玉叶金柯里的贵人,跟外边普通人家的子弟没有什么区别。
在对人处事上郎君也十分温和,凡事都退让一步,从未跟人起过矛盾,连对下人都十分温和,不对他们有要求,若是做错了也不会追究,他在郎君身边待了一两年了,还是第一回听郎君有多的吩咐下来。
遇到这样一个主子,对他们做仆从的好不好?那当然是好的。
汪居士和张秀才都是汴京人士,信很快就送到了他们手上,又陆陆续续回了几封信来。
很快,高氏坐满了月,正式接手院中的事。高氏从小养在曹皇后膝下,跟着宫中女官学习过中馈,外院的事又有长嫂王氏打理,高氏只查了查账目心里就有数了。
高氏接手第一件事,便是把主家有喜,给仆从们添月银的事批了。主家添丁有喜多会有赏赐下来,但也不是立时就添银,也是需要主子批银下来才能到手上的,高氏坐月子,接手的管事也没拿这些事来打扰她。
很快仆从们都得了消息,个个喜笑颜开的,伺候在二娘子房中的婢子同谢奶娘说起:“咱们主家宽和,说了要给赏银的,也不会缺了这点,你现在放心了吧。”
谢奶娘才进府不久,不知道主家的行事规矩,还以为赏银没了,她进府是签了雇契的,每月都有固定的银钱拿,现在多得了一个月赏钱,心里高兴,说道:“放心了放心了,我刚来府上不懂规矩,以后还要栀月姑娘提点几句。”
栀月见她说话客气,也不跟她计较:“都是伺候二娘子的,以后好好当差就行。”
谢奶娘连连点头。
她们悄声说着话,也没察觉小床上的小娃已经醒来,圆圆的眼中透着不解。
她...听不懂。
现在大名叫赵浅予的小孩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般浑身红通通的,经过一月的精细喂养,面上腿了红,露出婴孩白嫩的肌肤,圆润可爱,五官沾了赵宗实和高氏的优点,模样秀丽,尤其一双眼睛格外灵动,等长大定然是一位容貌出众的小娘子。
赵浅予现在还是婴孩,每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清醒的时候少,而清醒时受限于婴孩的大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栀月和奶娘的话开始传进耳朵里了,赵浅予慢慢疑惑开了。为什么她们说的话她听不明白呢?
她们说的是哪国语言?
不过,哪国语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大脑里陌生的词汇涌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她的小脑袋根本想不过来。好在她时常盯着栀月和谢奶娘说话,对她们口中频繁提及的人有些印象。
她们口中称呼的十三郎和郎君就是她爹,当然十三郎是年长的婆子们称呼的,年轻的婢子们都称呼郎君,他每日辰时过后都会来看看她,顺便带着她一同去给母亲高氏看一眼。
要是外边天色不好,他就不会带她出门,怕她受了寒气,过了凉风,她爹还会守在小床边看她的情况,过问谢奶娘她每日的作息,吃喝,事无巨细,耐心细致,可谓是个十足的好爹了,这样关爱子女的爹在封建社会那也是凤毛麟角般存在的。
可是封建社会又是什么意思呢?赵浅予圆圆的眼中又生起了疑问。
她脑海里为什么会浮起封建社会呢?她又怎么知道这些呢?赵浅予忍不住深想,但深想不到片刻,大脑里一阵阵困意袭来,她眼皮眨了眨,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意识一下陷入黑暗里,沉沉睡了过去。
栀月和谢奶娘正说起娘子出月子的事,不时朝小床边看了看,见二娘子又睡下了,声音稍大了两分。在普通人家,因着家中房舍少,娘子们坐月子也是住在房中,跟从前没有区别。
但在官宦人家,尤其诗人家里规矩多,认为血乃污秽,不洁,在女子月事时都会避开,分房而住,更何况女子生产后身体排露,也容易污了衣衫被褥,更不会同房而住,这一月赵宗实也按规矩住在别的房间里,等娘子出了月子郎君就能正式搬回去了。
她们都觉得郎君搬回去好,说不定明年又有小主子出生了。
郎君后院中只有娘子一人,没有别的娘子,在他们这等人家实属少见,本是叫人有些微词,碍于宫中的曹皇后在,倒也无人在娘子面前说三道四,娘子嫁来后肚子也争气,接连诞下长子次子,长女次女。
女子繁衍子嗣是本分,自然是越多越好,她们伺候在二娘子身边,自然更希望郎君的子嗣与二娘子都是一母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