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驱车回到凤城，驶过龙王山清凉湿润的山间公路，进入王府那高大而幽深的红门。宝马迟缓的在王府中院停下，她轻轻一叹才推开车门。刚一下车，便见钰瑛姐姐从泊禽楼正门的台阶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夫人正等着呢。”

钰瑛姐姐说道，两人走上台阶。凌烟有些惊讶——妈妈居然猜得到她要回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也就是说，妈妈正在家里咯？她说了什么吗？”

“她没说什么，反正她从来不担心你。”

凌烟走上二楼，来到妈妈卧室外的客厅。室内晨光氤氲，香气缭绕。夫人似乎在等着她回来，坐在红木长椅上、看着她温柔的笑道：“怎么没有去上学呢？”

尽管一路上都十分淡定，但此时凌烟突然觉得有些茫然和不安。心里本来有千端思绪，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夫人轻轻一抚身边的针织羊毛坐垫，凌烟紧挨着她坐下，轻倚在她身上，稍稍放松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夫人牵起了她的手，轻轻笑道，一对传神的明眸看着她。

“妈妈知道我要回家来吗？”凌烟有些好奇，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妈妈。夫人只是将她的柔荑纤手握在掌心，笑道：“我只是猜的。老师打电话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去学校，我就猜你会回来。”她又伸手挽住凌烟，轻轻摸着她的秀，“我的孩子从来不是个乱来的人，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凌烟任凭自己靠在妈妈怀里，本来心中似乎有万端愁绪，现在却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吧？”

她颔微微一叹，心中的思绪很难以言喻，“我……时常会想到一些奇特的事情，或是有一些奇特的梦，有的生在我所熟知的世界，有的却在过去或者未来、在其他的某个时空。它们好像是某个人的人生的片段和回忆，却让人着迷，就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

夫人柳眉一耸，似乎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她看着女儿，温柔的轻轻笑道：“你以前也说过。”

“是啊……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仅仅因为我正处在喜欢胡思乱想、以为自己很特别的年龄吗？”

她转头看着妈妈，目光清澈，“有时我也会想……我到底是什么，是现在的我所以为的我吗，还是一个……我已经忘记的人？我和小空的关系也许是命中注定，但背后好像还有其他的因果和命运。是否有什么秘密你们还不能对我说，就好像有些事情你们还不能告诉小空一样……”

听了女儿的话，夫人也有些动容，神色中有一丝惘然和无奈。无论她是个如何经历过风雨的人，但凌烟毕竟是她的女儿，就是她心头和身上最软、最毫无防备的血肉。她隐约的一叹，轻轻摸了摸凌烟的头，端正了坐姿，温和而郑重的一笑。凌烟又说道：“我知道这个想法也许很蠢，也许很多人都想过，自己是不是本该有另一种生活，但是……”

“这个想法并不愚蠢……”

夫人娓娓说道，温柔的牵着凌烟的手，秋水般的目光中似乎荡漾着许多心事和回忆，“当年我和你爸爸结婚时，老爷子……也就是你爷爷，曾经和我谈过一些事情，这个家中每个人都必须了解的、关于这个家族的一些事情，甚至我和你爸爸结婚前都有所耳闻。所以……你自然也知道的。”

“真的……是因为这些事情吗？我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传说。”凌烟惊愕了。

“是啊，确实只是传说，但是依然令人畏惧。因为无论如何，柳家的权势不是虚无缥缈的，而且正是与这些传说有关，因此就算无人能够确定，也没人敢于否认，上千年来就是如此……就像不可知论。”

“那……具体又是怎么回事呢，妈妈你能告诉我更多的细节吗？”凌烟迷惑的问道。

“这可有点儿话长了……”夫人轻轻一笑，“柳家是个有着数千年渊源的家族，有着许多传说。虽然这世上所有的家庭都有其祖先和渊源，但没几个家庭能详细、确凿的考证自己每一代人的历史。柳家也一样，没有一部详尽可靠的史来描绘柳家先祖的足迹，但在许多传说、故事甚至地方志中都留下了大量的记述……”

夫人喃喃说道，带着一丝迷惘，似乎神思已经飘去了遥远的时空，“世人最好奇的，莫过于柳家是如何在上千年的历史风浪中始终保持着旺盛的香火和权势，其中最不被主流承认但也最令人乐道的，便是柳家和某个神秘无名家族的关系……”

“是……王家吗？”凌烟微微睁大了双眼，但并不是那么惊讶。

“是啊，相比于那些因王家而保持着权贵的家族，王家自身是默默无闻的，只有掌握着那些古老而枯燥的知识的人、或是那些对于史海佚事最好奇的好事者才知道他们的存在。和王家一样，相传柳家也寄托着一个特殊的灵魂。而这两者，正是柳家和王家这数千年姻缘的根源。但是柳家并没有一部可靠的家族志——毕竟柳家先祖从来也不重视这个，没人能说得清楚这个强大而神秘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只是有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和散佚在其他古籍中的传说。”

“大体可以确定的是——她就像你一样，是一位凡脱俗的少女。就像王家那位先祖长者一样，她的生命十分漫长。当她了解了自己的命运之后，便会离开自己在凡世的家庭。她的生命是如此的漫长而特殊，所以她总是会云游不定。哪怕她可能会在一个地方呆上几十年，但对于她的一生来说却显得短暂。而对于那些由她看着长大、成年、最后遭遇变故或是安然老去的人们来说，从他们幼时一直到他们暮年，她似乎从未生变化。所以……她在人们眼中就是一位女神和仙子。她是如此神秘、高洁而强大，当她离去之后，她的居所都会成为当地人祭祀她的神庙，在地方志和当地的传说中留下一些故事。而她的云游如此之久远，以至于柳家和曾经认识她的人们都不知道，她后来何时何地才再次离开人世。人们只是知道，她的前生今世都和另一个传说有着纠缠的因缘际会。但没有人能说清，也没有相关的完整传说和记述，她到底在历史上出现过多少次。也许……有一种千丝万缕的命运束缚着她，就像束缚着王家和我们这些家族一样。”

夫人意味深长的说着，又长长一叹，一边望向窗外，一边怜惜的摩挲着凌烟的手，“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福泽和恩赐，毕竟这让柳家、以及其他几大家族保持着荣华富贵和地位。但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束缚……我们这些家族，虽然显赫，却是不正常的，在如今这个时代更是如此。我们成为了一种工具和容器，负担着一种永久的使命和命运。这些梦境和幻觉贯穿了我们的历史，引导着每一代先祖，塑造着我们的家族。”

“所以……”凌烟也端正了坐姿，疑惑而又正色看着母亲。

“所以，你有着那些奇怪的思绪和想法实属正常。有些秘密，如果你就是那个命运之人，那么就只有你知道。如果你不是，那就没人知道了。不过目前看来，即使在柳家最近的历史当中，你也依然十分特别。不是说和那些谶语或者命运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你如此可爱，如此惹人怜惜。”

夫人轻轻一笑，目光中充满温柔的爱，又轻轻一叹，“当然，这些并不确凿的传说和记述，至于事情的真相……如果你不是，那么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是你，你的本质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是认知而已。”

变化的不是本质，只是认知而已——这句话，她也常听元空说起。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十分人择原理，但确实也有些道理。哪怕由于不敢选择惨淡的现实而选择了atrix所创造出来的有着美味的多汁肉排、处于上世纪末黄金时代的虚拟现实，但生活本身、以及人们身为人类的本质并不会改变。

凌烟低头轻轻一叹，显得有些无力，又有些释然。夫人仍是紧密的牵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无论如何，她都是她的女儿。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凌烟又看着母亲，带着一丝微妙的无奈和希冀，“那位仙子最后的故事……两人的结局如何？是一个悲剧吗？”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故事一定是充满缺憾。

夫人只是意味深长的微笑道：“也许吧……但这个故事并没有真正的结局，不是吗？否则我们就都不会存在了。”

“是啊……”凌烟恍然大悟，又轻轻一叹。但是……她心中忽然有一丝隐约的苦涩的想法——比起悲剧的故事，永远得不到也永远不会结束难道不是更悲剧吗？就像在永远的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但就连西西弗斯也会有死去的一天，而这个故事……至少目前还没有结束。

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光怪6离的别离的梦境，不禁顿时有一种苦涩和疼痛要撕裂她的胸膺，几乎要涌上的她的鼻子和眼角。

她强作镇定，压抑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和害怕，把脸埋在妈妈肩头，柔弱的轻声道：“无论我要找的答案是什么，只能我自己去现，或者就永远无法现。”

夫人也轻轻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和头，说道：“但无论如何，你是我亲爱的孩子，哪怕你的生命要远比我的更长……”

凌烟突然怔了一下，不禁抱紧了妈妈，嘤嘤细声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