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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她们竟然全无反应。或因倦极,靠柱偷偷打盹,或在凤榻之前,垂泪守着素日厚待宫人,此刻仍昏迷不醒的来自长沙国的慕氏皇后。

耳畔的怨歌,断断续续,仿佛还在持续。

就在这时,扶兰看到昏迷了数日的姑姑,她垂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姑姑她苏醒了,目光茫然地望着头顶那架绣着凤垂牡丹的缎帐,片刻之后,扶兰见她双唇微翕,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不可听闻,但扶兰却看了出来,她的唇,在重复着方才那句飘忽的歌声。

不服辟寒金,哪得帝王心。

不服辟寒钿,哪得帝王怜。

“姑姑!”

扶兰呼唤了一声,扑到凤床之前,抓住了姑姑的手,眼睛里含着泪,又带了几分惊喜。

近旁的宫人和女官被惊动,纷纷围来。

姑姑的面庞,白得仿佛落了一层飘在君山山头的苍苍之雪。

片刻之后,她慢慢地转过脸,冰冷的指,轻轻地搭在了扶兰的小手上,用微弱的声音,命周围的人都出去。

宫人和女官们无声地退出了内殿。

耳畔那道飘渺的歌声,来得无影,去得也是无踪。

万籁俱寂,耳畔清明。

姑姑轻声说:“兰儿,唱一首你父王登君山祭祀丰年,我们长沙国的子民所唱的歌吧……”

“姑姑好多年没听了。想听……”

扶兰慌忙擦去眼泪,用力地点头,唱出了她再熟悉不过的那首歌谣:

“猗太帝兮,其智如神,分华时兮,济我生人。”

“猗太帝兮,其功如天,均四时兮,成我丰年。”

女童的嗓音,回旋在凤仪宫空旷而幽深的宫室里,稚嫩而空灵,宛如天籁之音。

姑姑的唇角,慢慢地微微上翘。

扶兰一遍又一遍地唱,唱完了这支歌谣,再为姑姑唱另一支。

姑姑起先一直凝神在听,慢慢地,她仿佛累了,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扶兰听到她喃喃地说:“……袁丞相,他如今还好吗……”

扶兰一呆,停下了。

她曾听母后用怀念的口气对自己说过,长沙国的袁丞相,是父王的左膀右臂,但在几年前,他已病去了。

袁丞相终身未娶,只留下了一个据说早年是在深山狼窝边捡来的义子,起名汉鼎。丞相去世后,母后将那孩子接到王府里抚养,视若己出。他比扶兰大了几岁,对扶兰百依百顺,犹如扶兰的另一兄长。

“姑姑……袁丞相……他已经病去了……”

扶兰不明白姑姑为何突然会问及袁相,迟疑了下,小声地回答。

姑姑一动不动,眼睫忽然再次一颤,慢慢睁眸,仿佛再次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已经去了……我忘了呢……”

她用低得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姑姑!你要好起来呀!”

一种不祥之感,仿佛潮水一般,将小小的扶兰,整个人全部吞没。

她趴在边上,小手紧紧地攥住姑姑那只柔软而湿冷的手,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叫着她。

姑姑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替她擦去面上不住滚落的泪珠,一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她,低低地说:“他们都说,姑姑是长沙国的第一美人,但姑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等兰儿日后长大了,才真正是我们长沙国的一美人。”

她微笑,一字一字地说:“兰儿,你这一辈子,一定会比姑姑幸运的。姑姑会为你祈福,护着你的。”

她用力地握住扶兰的手。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心中所愿,传达天听。

身后,女官带着太医,匆匆赶入。

姑姑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一关,不愿让扶兰看到她的弥留,后来,让人强行抱走了哭泣的扶兰。

天亮的时候,扶兰听宫女说,她的皇后姑姑走了,走得非常安详,姿容如生,就仿佛睡了过去似的。

一晃已是十年。

或许,远不止十年。

那么多年,光阴竟就如此过去了。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唱歌给姑姑听的小小女孩了。

但那一夜,姑姑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扶兰至今想起,历历在耳。

然而,姑姑于弥留之际的美好祝福,终究还是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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