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血液涌出的那刻是滚烫的，但在流淌也变得缓慢下来时，就转换成令他颤抖不止的冷意。剧痛已经麻木，他只觉得生冷的寒意令他骨头都要断裂。

额上流下的鲜血溢满了他的瞳孔，让他眼中出现的世界也模糊一片。有很多个瞬间他都以为会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然后彻底死亡，但或许是求生意识作祟，他硬生生地支撑着往前爬了不知道多远，直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里还有人活着！”

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他微微抬头，在鲜血朦胧下，映入他视线的是一个穿着浅蓝色巾衣的少女，少女的面容一闪而逝，下一刻，他就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他闻到了苦涩的药香，浑身的包扎令他无法动弹，他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球却传来剧痛。最后他只能用唯一能动的掌心摩挲了一下身下——好像是一床被褥，自然没有皇宫里的精致，却带着种粗粝的温暖。

他是被人救了吗？

“你终于醒了！这都快三天了！”

就在他试图动弹时，一个声音急急忙忙地由远至近，他记起这是那天昏迷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立刻就安静下来。

“别乱动。”带着如被褥一般温暖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你骨折的很严重，在长好前最好不要随意起身。”

“……谢谢你救了我。”他开口，嗓子却没有想象中的干涩，“我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因为淤血堵塞，你现在看不见东西。不过放心吧，等淤血消散后，你的眼睛还是能用的。”说话间他似乎还听见少女拍了拍胸膛，这让他有些想笑——真是颇为孩子气的举动，战场上还有这种人吗？

想必是个被家人保护的很好的孩子，就算如此却还是上了战场救死扶伤……他心头有些发涩，隐隐升起几分对少女的钦佩。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你就叫我白玉吧。”少女笑着说，“不过报答就不用了。”

他听见少女将药罐拿起来的声音。

“救死扶伤，本就是大夫应该做的。”

★

荣祯睁开了眼睛。

鼻翼间隐隐能闻到几丝绕梁不去的药香，就好像少女身上的气息。梦中少女的声音犹在耳畔，却很快如那股药香一般随风消散了。

他抬手按着前额，只觉得当年那种冷意此刻好似又萦绕在他的身边，令他一阵阵地发冷。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深深地呼吸，身体里的冷意像是消散了，可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干脆披上外袍起身走到了窗边。

自从那之后，他就经常地做起这个梦。今日也不过是寻常一夜而罢了，可他却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看清了那少女的脸。

——竟然是江素盏。

他按在窗框上的手紧搓成拳，二月的夜格外寒冷，他很快就感到手指僵硬，却迟迟不愿意关上窗，努力让大脑更加清醒。

他住在那间屋子四十五天，其实还并未痊愈，但在第四十五天的早上，少女很沮丧地说，家里人找到她在哪了，让她赶紧回去。

“我送你一程，之后就要离开啦。”少女这样说着，“虽然哥哥说我可以从医，但只能跟着他的部队……那些人几乎都认识我，还有不少人是看着我长大的，有什么事根本就不会来找我，完全没有意义嘛！”

之后少女絮絮叨叨抱怨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没有听进去了，脑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她要离开了。

因为视线还是没有恢复，少女一直将他送到了他指定的地点，然后才离开。在少女离开的那刻，哪怕眼睛还未痊愈，他也将绷带拆开，多日未见阳光的瞳孔在如此突兀接触到光亮的那刻刺得他泪流满面，他固执地想要看清少女的背影，只可惜整个视线里全是一片模糊不清的蓝。

他好像也坠入了那片深海，沉浮至今，依旧没能浮出水面。

彼时他还是太子，失踪如此长时间京城的人都误以为他已经身亡，动手的二弟见到他回来大惊失色，直接逃离京城，被早有准备的他当场抓住。

父皇得知此事后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再加上身体不好，直接将皇位传给他，在两年后离世。

继位后他娶了一些贵族世家女子充盈后宫，后位却一直空缺。一开始大臣们还不是很在意，等到太上皇离世，终于有大臣开始忍不住提议将贵妃升为皇后。

这让他发了很大的火，他本身在外的名声就不好，这下再也没有大臣敢提起此事。

皇后之位……他的脑中再次想起那个少女，其他的女人不过只是用来维稳的工具，只有白玉，是他为之陪伴一生的人。

他开始派出很多人去寻找少女的下落，可他知道的也不多，就只知道少女叫白玉，喜欢穿浅蓝色的衣服、应该是大家族中的女子。这样的信息实在太少，直到数月后，手下才告诉了他结果。

——那个少女竟然很有可能是他的远房表妹荣白芸。

一开始他还不敢相信，可在得知荣白芸那段时间也正好偷跑出去玩被家人抓回去后，就彻底陷入了绝望。虽然荣白芸家中并没有什么有部队的哥哥，但连名字都是假的，也不排除其他事情也是编出来的。

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触，只能一直默默地暗中保护着荣白芸。荣白芸为此也喜欢上了他，甚至提出过要和他在一起，但碍于伦理，他始终拒绝。

他也问过荣白芸那段时间的事情，不过荣白芸看上去好似并不太在意，只是模糊地说记得，多的什么也不肯说了。估计是怕说出来被家人知道吧，他也渐渐不再提起。

本以为那四十五天的记忆会就此翻过，却没想到两年前，在战场上，他又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是穿着蓝衫的江素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