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依然住在曼谷那家五星级的皇家酒店。
上一次,阿德也是住在这儿,那位叫克里斯蒂小姐代表摩根财团与自己谈判,为了获取“鬼”树林的天然宝藏地点,不惜用身子来引诱自己入彀……想到那克里斯蒂小姐妖媚的神态,不禁又联想起横滨热情似火的稻穗芳子,再思绪到萨尔温江边一往情深的湄莎,心里一时如一团乱麻,纠结缠绕,斩不断理还乱……
见天色还早,吃晚饭还得有几个小时,就出酒店去街上逛逛。不知不觉中,阿德逛到一家商店。这不是上次阿姐紫雯为自己添置衣物的商店吗?一想到阿姐紫雯,他本来就心烦的情绪更是如翻江倒海,心浮气躁,不能自己。
明天,不能用这样的状态去与那查树经理谈判,阿德告诫自己。他左右瞧瞧,忆起不远处那座金佛寺来。记忆中,阿姐本来不拜佛求神的,可一嫁了人就对佛陀恭敬之至;还有田龙司令,好像也对佛家心悦诚服。那佛门的力量真有那么神奇?此处距金佛寺不远,不如去那瞧瞧,说不定在世外清静禅院,能暂时抛弃烦恼,获得一份内心的安宁。
来到金佛寺,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这个时候游客极少,阿德茫无目的地在寺内走了一圈,看看殊,瞧瞧普贤,瞅瞅弥勒,也不知他们管梵界是否兼管人间。总之,阿德这一圈走下来,心里纷乱的情绪仿佛厘清了许多。寺里比较清静,只有那尊纯金打造的金佛像前,尚有信众在跪拜磕首,焚香祈祷。
阿德伫足金佛像前,想起那日阿姐紫雯也在这佛像前虔诚求福,谁知佛陀还是没有庇佑于她,让她被恶乞用刀活活捅死。唉!纯金佛像也不过一堆金子而已,何来神力大庇天下?阿德摇摇头,满脸戚然,步出金佛寺。
在金佛寺门外,有两位僧人在举钵化缘。两位僧人一老一瘦,皆披百纳破衣,是那种常见的诚心修道的苦行僧。阿德从边上路过,也没多想,随手从口袋掏出两张纸币依次放进二僧人的衣钵。
泰国和尚街头化缘,一般施舍者给予的都是米饭饮食,投钱的极少。可那天,这僧人碰见的是阿德。阿德不可能随身携带熟食之类的东西,他投钱给和尚也是一种本能,刚从金佛寺出来,满脑袋还想着阿姐紫雯的事。
“阿弥陀佛,谢谢施主布施!”老僧揖手称谢。
瘦僧却不言语,甚至头也未抬。这和尚怎么不知礼节?阿德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阿德如遭雷殛,顿时愣在那儿!
半晌,阿德醒悟过来,对那瘦僧有些结巴地问:“你,你是张泉?参谋长?”
各位如果没忘记的话,应该知道张泉就是坤沙司令的参谋长。坤沙时代,他的权力一点都不比坤沙弱小半分,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讲,张泉的话比坤沙司令还管用。去年,三国政府军联合围剿金三角,在那次“丛林行动”中,坤沙的弯欣基地被炮火夷为平地,坤沙同他死党全在那场战争中死于非命,怎么唯独参谋长张泉还活在人世,而且出家做了和尚。
从道理上讲,张泉如果没死,无论从资历势力还有能力,他都应该来做金三角的老大——退一万步讲,他就算认为田龙年轻有为,让田龙任司令他也应该出现呀!这是一个谜,阿德今天既然撞上张泉了,看能不能解开谜团。
瘦僧人沉默不语,仿佛阿德问话的内容与他毫不相干。可阿德是何等细心之人,他说出张泉姓名的时候,瘦僧人脸上分明抽搐一下,以阿德的判断,瘦僧人的惊异意外的情绪绝对不亚于自己的感受。
阿德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要问个明白,又说:“我认识您!有一年你患疟疾,是我护送湘寨的大夫去为你治病的,那一次你病得太重,在坤沙司令的蓝色宅邸——你不会忘记吧?”
过了好久,瘦僧人方才开口:“救人之恩岂能相忘!不过,张泉已死,我法名渡难,替他谢谢施主你了。”
这是出家人对俗士的答辞,事实上他已经承认自己是张泉了。阿德思忖,还有没有必要再问昔日坤沙的参谋长张泉怎么当和尚的事,一旁的老僧却开腔说了话。
“这位施主,方才我见你从寺庙出来,满脸戚色,却有些一不明白?”老僧忽然说话,一改蓬头垢面神色,浑浊的瞳眸竟然射出一瞥精光,“你既与渡难有缘,那就是与老僧有缘——不妨说来听听,或许老僧能为你解说一二?”
这老和尚端的是好眼力,这么些人从金佛寺出来,他就一眼瞧出我内心的悲伤;更有甚者,他一开口,话里话外无不透出博大精深、奥妙无穷的韵味禅意来。倒要好好领教这老僧的高论,阿德心道。
“大约在一年以前,我的阿姐去那金佛像前虔诚祈祷;一年后,阿姐又回到这个地方……可是金佛并没有庇佑阿姐,就在距那金佛不远,她受尽凌辱后,被乱刀杀死!我刚才去看了那尊金佛,我就想,那佛陀是否真的有灵验没有?”
老僧闻听,半晌不语,似是被阿德问住了一时哏噎。
良久,老僧开口言道:“施主原是为你阿姐之死耿耿于怀——我若说你阿姐皆因前世欠下果报,方才遭次劫难,谅也难说服你……这样吧,我就说说你眼下难解的心结。你本是丛林里一位善良聪明的孩子,只因有一天你偶有奇遇,心里便一下充填满**,在**的支配下,魔障助你一飞冲天,做下渡难曾经做过的事……”
阿德起初听老僧他阿姐前世因果报应,心里暗暗不屑,待他话锋一转,后来说的句句扣住实情,不禁令阿德有些毛骨悚然。看来,这老和尚真有些邪门。接下来,老僧说的事更是让阿德目瞪口呆。
“……施主命犯多情,脸上的戚然恐怕也多是为了女色而生,增添无数烦恼,挣不脱甩不掉那三千烦恼丝的纠缠,便是施主牵怒我佛之故。施主,我说得对也是不对?”
不必阿德回答,其实那老僧已从他眼睛的惊诧瞧出了端倪。
“施主你还年轻,脚下之路迷茫光明,全在你心念魔佛之间,好自为之——渡难,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望着老僧与那叫渡难的张泉蹒跚离去,阿德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紧追几步赶上,再问那张泉——不,问那渡难:“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渡难师傅。田龙、芝雅结婚那天,是你派人送来的那幅《梅杜萨之筏》吗?”
还是那位老僧代渡难作了回答:“不错,是我要渡难将那画送给田龙小友的。田龙小友与老僧缘分太重,为让他早日脱却苦海,让他在新婚之夜多看看木筏上那重重叠叠的臭皮囊,于田龙小友不无裨益……”
老僧与渡难走远了,阿德却还在那思绪万千。今日无意得知,田龙说的那位高僧原来就是适才老僧。这老僧的确非同常人,简直赛过神仙,能洞悉凡间俗子的过去未来,说服如日中天的田龙隐退蜗居,将大权拱手交给自己;还有,那曾经显赫一时的张泉,竟然也心甘情愿与他一道去做那苦行僧,可见这老僧已是入化至境的得道高人。
夜幕垂临,曼谷又是灯红酒绿,繁华似锦。阿德不再去寻思那烦恼忧伤,迈步前行,一头走进那花花绿绿的红尘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