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应登大怒,腾地一下站起,却被李梦阳死死按住:“老朱,不得无礼!”
张栩慢条斯理的出声,态度却是强硬得很:“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没有官绅一体纳粮,王爷当然是天之骄子,我等焉敢不敬?”
华侯伟却是冷笑一声:“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这也是士人操守?此獠目无尊长眼中无余子,无君无父无友无朋,肆意妄为至此,你却说君视臣为草芥?眼睛呢?瞎啦?”
张栩凛然不惧:“义有大小,鱼肉熊掌,自是舍鱼而取熊掌也。”
华侯伟放声大笑:“看看,知道你们就是这幅嘴脸!平日里叫嚣社稷为重百姓为重,一到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马上就是舍生取义那一套!义有大小?谁定的?你?还是你?还是你?凭什么?”
何景明摇摇头:“王爷,还是回归主题的好。这种事争不出长短来!”
华侯伟怒容瞬间消失,只是嘿嘿笑了两声,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果汁:“何景明,不是争不出长短,是孤不愿意撕下你们的脸皮。”
李梦阳终于忍不住了,华侯伟变脸的功夫让他心惊,但态度实在接受不了。他缓缓说道:“王爷学究天人,学生愿闻其详!”
华侯伟摇摇头:“也罢,尔等皆是圣人门下,都是儒门弟子。孤就问一个问题,儒家入主朝政莫过于前宋,为何割地赔款,甚至不能一统天下?到头来还是让蛮夷入主中原?请给孤王一个完美的解释!”
眼前几人都是饱学之士,华侯伟所问的问题,让他们哑口无言。道昌盛莫过于北宋,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儿郎,举国皆是君子,所有军人都是卑鄙之人。可谓三千年来所独有!结果如何呢?空有举世无双的军队,空有放开手脚就能横扫宇内的将军,一败再败!高粱河之战熄了北伐的念想,好水川之战让西夏称雄,好不容易就要灭掉西夏,出了个圣人司马光,放归俘虏归还失地,西夏又缓过一口气,掉头攻打君子国大宋。
澶渊之盟是宋朝第三任皇帝宋真宗签订,西夏是第四任被吹捧成千古仁君的宋仁宗时候独立,海上之盟断送了辽国,也断送了北宋。之后苟且一百多年,被蒙古所灭。
边贡咳嗽一声:“北宋没有拿下汉家屏障燕云十六州,国都无险可守,才遭此厄运。”
边贡当然知道没办法正面解释,只好拿汴梁城说事,至于割地赔款等等丢人事,只能是避而不谈!
华侯伟冷笑一声,看向王阳明。他都不屑说这种小儿科问题,还是交给师兄收拾吧。
王阳明开口:“江山永固在德不在险,前宋号称君子国,不过是伪德,当然守不住汴梁城。”
完蛋,王阳明此刻还没有完全蜕变,差点意思啊!不过也够用了,看看这帮腐儒怎么说?
回到擅长的领域,这帮人马上精神了!朱应登冷笑:“将士不用命,神仙也打不赢!况且草原人吃肉,汉家吃粮,先天上就有所不足”
边贡无奈的看着朱应登,这货怎么是个二百五呢?先天不足?先天不足秦王横扫六合?霍去病卫青打的匈奴哀嚎?真是傻缺!不过都是谦谦君子,不能恶言恶行。边贡马上补漏:“前宋和大明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我朝太祖英明神武,大明三军英勇善战,断不会重蹈弱宋覆辙!”
华侯伟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有些苍凉。何景明对华侯伟已经有些好感,禁不住问道:“王爷因何发笑?”
华侯伟摇摇头:“唉,你们啊。你们不涉兵事,有些事情不知道是正常的。告诉你们,若不是追魂枪横空出世,大明已经狼烟遍地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飘没?十万雪花银卞军只能领走七万,剩下的就是飘没!哈哈,武分野官非要压制武将,你们去边军看一看,若不是孤王改进冶金,现在的刀,哼!连百姓的柴刀都比不过!”
这几个人都不是高官,对于这些事情那是闻所未闻。听华侯伟一说,都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何景明惊异的追问:“王爷,难道真的已经到了如此田地?”
华侯伟点点头:“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你以为孤为何非要推广工业?非要弄出来官绅一体纳粮?和光同尘不好么?孤王乃是世间最大的纨绔,有当皇帝的爹和大哥,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不轻松吗?当皇帝真有当亲王舒坦?”
白沙学门的何迁本来静静地听着,此时突然发声:“吴王殿下,官绅一体纳粮损害的乃是读人,难道王爷要对付读人,不怕大明道凋零?”
华侯伟摇头:“非也!何迁,孤王最重读人。但最不喜只会夸夸其谈没真本事的读人!大明开国已然百年,正是到了需要调整方向的时候。太祖之时和现在情况不同,所以太祖时能通行的政策现在却是行不通。回到官绅一体纳粮,其实孤王给读人的待遇不仅没有降低,还进一步的提升了。”
李梦阳忍不住插话:“王爷,格学不是显学,王爷非要以格学替代科举,不外是为了发展工业。可工业于大明有碍,我等不敢苟同!”
华侯伟摇摇头:“李山长,且听孤于何迁说完,你一句我一句,怎生论的出短长?”
李梦阳脸一红,搞个罪不再吭声。何迁眨眨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重复了李梦阳的问题:“王爷,工业于大明果真是百害而无一利吗?”
华侯伟摇头:“好处多于害处!一国想要富庶,除了君臣齐心百姓听命之外,还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否则弱宋就是前车之鉴。何迁,你以为然否?”
何迁点头:“王爷说的是,学生每每读到前宋种种,恨不能冲进史之中,杀尽那些误国的昏君和腐儒。”
华侯伟一笑,脸上神情好看许多。年轻人是国家的未来,这话果真不假,何迁这样的年轻人还没有被污浊,自己的努力就不算白费,哪怕拯救一个人呢?也是成功的!
前来莫愁湖的学子们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最容易热血上涌的时候。原以为吴王定然是蛮横无比凶残毒辣,都做好了捐躯取义的准备。谁知道吴王竟然只是,和他们看起来差不多的一个少年,上来就是一顿饱饭。虽说不会因此而改变初衷,但多多少少都会情绪稳定一些。
数百个铜制喇叭中,不断传出两方争论的声音,学子的神情从愤怒慢慢的变得有些茫然。到底是谁错了?
何迁认真的看着华侯伟,华侯伟笑着回答:“工业首先强军,这点好处不可谓不大吧?”
何迁点头:“不错,就这一点工业必须搞!”
“第二,工业可以反哺农业。农具越精良,种地越容易。工业还可制造化肥,提高粮食亩产。等到哦格学精深之时,甚至连种子都可以杂交出最高产最抗病的品种!”
何迁不禁一阵神往,轻声问道:“做得到么?”
华侯伟和蔼地笑了:“做得到!现在已经有了土化肥,一会可以带你们参观一下。嗯,这第三,工业可以极大地改善百姓的居住环境。衣食住行,只要是工业发展起来,岭南的荔枝就不会成为稀罕物,谁都能吃的起。”
李梦阳眉头越皱越紧,不能这样下去了。眼看何迁被吴王蛊惑,那些学子又该如何?他不好出手,只能是给台下的白岩良递个眼色。
白岩良一开始还沉浸在华侯伟的话语里,不断寻找话里的漏洞,直到李梦阳轻咳数声,白岩良才反应过来,明白了李梦阳的意思。马上在台下鼓噪起来:“必须废除官绅一体纳粮!我们不需要借口!”
翟星柏也跟着叫嚷:“必须废除官绅一体纳粮!我们不需要借口!”
白鹿院的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办法,没看上面的山长也没阻止吗?跟着叫呗?只是心中有了疑惑,这声音未免就杂乱就显得底气不足:“必须废除官绅一体纳粮!我们不需要借口!”
情绪是可以控制的,是可以被传染的。慢慢的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大了起来,会场变得骚动起来。
李梦阳的小动作怎么能逃得过有心人的眼睛?何景明见华侯伟双手紧握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好像要拧出水来,知道吴王已经快要爆发。帝王一怒血流漂橹!吴王也不遑多让!自己也就算了,自己的学生凭什么被白鹿院牵连?
于是何景明站起身,向着台下吼了一声:“闭嘴!尚未辩驳清楚,尔等噤声!”
李梦阳脸色难看,底下的白岩良指着何景明怒吼:“何先生为何处处袒护吴王?”
何景明冷笑一声,转向李梦阳:“献吉,白鹿院何时有了这种不规矩的?如果某记得不错,此人道德败坏,早已被逐出白鹿院,为何能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