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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暗色的空气擦过岩浆滚动的焰火,发出血色重叠的光,诡异的如是巨兽吐出来的鲜艳长舌,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被吞吃入腹。

只是稍动一下手腕,夏衍就能清晰的感受到穿过腕骨的铁链存在,而他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用沾满血迹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刻在身后柱子上的字,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够做到镇静下来的方式。

沉重的脚步声儿不合时宜的再次逼近,而这次伴随而来的竟还有一声儿讽刺的低“呵”!

闻声,夏衍便知来者是谁,可他并没有一丝反应,就连眼光也没有掠去对方,仿佛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除了安静便只有无由的冷漠。

直到那脚步声儿靠近他方寸之地,踩上那穿过腕骨铁链的一段,扯动穿透肩胛骨的钩子,长好的皮肉再一次崩裂开,他深陷进眼窝的眼皮才微一抬起,清晰的看见某人绣着银色番莲的黑袍,那技艺精巧如是天人梭织,奢华即是无限,一时让人不可窥其贵,就连平日里见惯诸如此类奢靡之风盛行的夏衍,亦是感其技法高超,无可比之。

“水神殿下近日住的可还舒心,若是本尊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殿下一定要屈尊指教才可,万不要客气了,这诺大的无间炼狱里,如今可就只供着您一位!”贺槿微微低眸,俯视靠在石柱上才勉强不倒的夏衍,他慵华一笑,一瞥一笑尽是风华,神色里却堆满讽刺与鄙夷。

昔日高高在上的水神殿下,天帝揣在怀里保护的亲子,三界万年少有的翘楚人物,如今却如蝼蚁一样卑贱的被踩在一介区区冥王脚下生死攸关,试问三界,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对于此刻身陷囹圄的夏衍来说,贺槿的冷嘲热讽显得毫无意义,无非预料之中。

来自于夏衍十足的漠视,使得贺槿愈挫愈勇,他莞尔一笑,挑眉叹道,“也是,你同她倒是挺像,对于本尊都是无话可说。”

“所以本尊一直想不明白这是太高傲还是打从骨子里就在轻视于本尊呢,水神殿下?”

夏衍的呼吸微不可擦的一重,紧紧抿这唇没有回应,然而突然握紧的拳头却无疑暴露了他的情绪。

“这就不开心了!”贺槿神色悠然的问道,然而下一秒,他目光肆意的扫向夏衍愈来愈抖的拳头,那鲜血顺着铁链穿过的伤口淌进地面不平整的石缝里像是裂开几道红色的火光,他玩味儿一笑,默然的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的挑眉,“只是提到她一点点,殿下便就受不了吗?”

贺槿虽是意犹未尽没能表露与她所发生的关系激怒与他,可贵在点到为止,毕竟心里门清儿眼前这位终究不是将别一介鬼物所能比拟的人物,他可是掌控三界生命之源的水神,其能力真可大到无形,单看那始神共工便知,只不过是他此刻暂时甘愿被他所缚而已,或者是他故意为他所困。

至于如此自虐的原因,想必只有他自己晓得,不过,他倒是勉强也能猜的一二,是在为伤害千年前的她而自罚吗?

那么其次呢,头一次表现出这么在乎一个女人的水神殿下,若拿她作为挑衅继而刺激他暴露出甘愿被囚在他手中的真实目的的话,也只能容后达到了,此时万不能愚蠢的让他知晓了他对她所做的任何事情。

贺槿很快转变话题,“本尊以为,通晓因果报应自有定数的水神殿下不会有这番反应的,如今看来,对于她的下场,殿下此番之举是出于愧疚还是想要补偿!”

“不过,本尊想要提醒殿下,这愧疚一词的基本是出于对不起,而补偿是在求不得被伤害的哪一方原谅时的自我感动吧!”

夏衍干渴已久的唇因为呼吸过于急促,继而裂开了好几道口子,俨然旱季干枯的湖底,稍微的风力都能致使平整的底部四分五裂,他用力吞了口带血的唾沫,心口凝滞成一团的感觉才微微平复一些,而他却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回应贺槿不断的挑衅和讥嘲,因为他不知道此刻要怎么做,就像为何他会在囚禁了她的炼狱里这般束手就擒,分明他有三成把握可以做到与眼前这个畜牲同归于尽。

可是,他到底是没有,大约……应当是七成理智觉得,那样的下场对于他们实在都太过于便宜了一些吧,所以,要死,他们也是该承受与她同样的痛苦遭遇再消失也不迟,这样才算公平!

如果可以,时间可以逆转回千年前的那一天,他不想同她在只有充满杀孽的来世见面,哪怕结局是被上天注定的悲剧收场,哪怕会与她至此缘尽道绝,渺渺三界之中不再相遇,也不愿此生这般短暂的相见,那还没有好好的见过几面也没有好好的道别和诚心的道歉便是永远的……结束。

久久得不到答案,贺槿无所谓的笑了笑,毕竟来日方长。

他摊开手退开几步,目光扫过周遭伫立高耸的石柱,那上面令他熟悉的辩驳遍布的祝祷痕迹,无一不是她被囚在此处的应证,他若有所思,忽的,那深邃眸低便酝酿出几分诡谲,他别有深意的道:“她同将别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逃的过殿下斩草除根的手段!”

“还是说……那时托生凡界帝王的殿下,用心良苦只想与她在来世续前一世不得已而舍弃的情缘才会造出这么多的杀孽,哪怕结的孽缘也亦是照做不悔!”

“水神殿下,巫神曳岚这是唯一一次对你不忠吧,似乎,她自出了云梦大泽从来没有过这样撒谎!”

“你说,她是为了檀溪,你那深爱的妻子吗?”贺槿佯装疑问,可紧着便自问自答,像是知晓某人不会理他一样,他兴致不错,侃侃而谈道:“你说,她唯一一次能够为从生下便被她抛弃的亲生女儿所做的事情,竟然是对主子不忠,对朋友不义,对义子无情,可她到底还是做了,当然也承了那业障的下场落得众叛亲离,孤苦伶仃!”

贺槿目光逐渐变得晦暗,利器一般盯在夏衍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确切的说应该是面如死灰,他目不转睛似要将他穿出一个洞来,看看他被平静包裹封实的表面,好奇他他已经知晓自己就是夏稀的事实,那么他内心究竟如何强大才能做到这般波澜不惊,面对他一字一句,无一不是戳心之举,“水神殿下,该说你到底是辛还是不幸呢?”

夏衍理智的控制住将要崩溃的情绪,生生将剜心的巨痛忍下,强行用力闭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想要再睁开时那卷长且又浓密的睫毛不知何时沾染的血迹变作了硬块继而打结在了一起,这让本就凹陷的眼皮无可避免的抬不起来,不得已他只能微微仰头,视线的缝隙中,他看见了贺槿戏谑、探究与嘲讽的表情贯穿面部,那情绪复杂转变太多继而导致开始变得狰狞的相貌,像是蛰伏在暗夜里蓄势待发的厉鬼对着他的心脏张开了锋利的爪子……

那颗被突然挖空的心脏逐渐变得腐烂的胸腔,夏衍似乎如何理智也做不到佯装平静的等待时机了,哪怕此刻冒着令他最不耻的逃避惩罚的行为,也要同他一起化成灰烬消失的彻底,然而当他真正伸出手想要挣脱穿过腕骨上锁链的那一刻,却不知怎么的他根本做不到就这么毫无报应的结束,那个样子对她一点儿都不公平。

夏衍无奈的闭上眼睛,辛酸如潮汐涌进鼻腔,瑟堵住呼吸,他张口大大吐了一口气,待呼吸顺畅的同时却仰头重重砸在身后的石柱上,背后因为太大太粗未能全数穿过肩胛骨的钩子撞到石柱上,登时那血肉模糊能看见血淋淋白骨的后背染红了大片石柱。

将那锋利伸出的手颤抖的收回,放在那字迹深浅不一且还有些潦草的刻痕上,夏衍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些染着她血的痕迹和温度,在想那时的她到底有多么绝望才会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刻下温蕴的名字,从开始祈求他能活着到中途变作为他祈来世长安顺遂的祝咒术,而她又是从什么时候便就知晓,她的温蕴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呢!

是从那零碎而又被刻错字词继而被她抹去的第三句咒术便就是了吧。

想想他所认识的阿貊啊,向来都这般睿智冷静到令人害怕到窒息。

即使在大厦将倾一木难扶的千年前,那个尸骸血池遍布大夏王宫的黎明,血光渗透云层迎出着赤火的太阳。

注定她会在曳岚预言的这一日和她的族人们被他覆灭,她站在那万万尸骸堆积如山的祭坛之下,那些尸体皆是为保护她而失去生命,而她身着一袭被血染成红色的蓝衣,平静的望着太阳,却是对着他距离不过咫尺,而此刻侧停在他身后不过一尺之隔的却是那万千铮铮将士,一触即发。

而她只是徒手抓住他送进她脖颈喉咙的长剑,鲜红的血顺着剑身不断的涌向剑柄,灌进了他的衣袖,风拂过那血除去了血腥竟还有灼人的温度,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觉得,原来人的血是热的,在此之前他是杀过人可是从来都不会让血溅落在他的身上。

而她的动作似乎只是在阻挡生命的结束,直到那赤火日光全数穿过云层打下祭坛,那冬日灼热的温度,像是有点火星就要起熊熊大火,她才低下眼眸,可是始终没有看向他,只是很平静的浅浅地说到,甚至他不仔细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她就那样丝毫不给他准备,也是因为她的喉咙里尽是他的长剑所破碎的血肉,每说一句,他都能清楚的看见大汩大汩涌出她唇角的血,“……一直以来,我都不信所谓天道,何为缘起即灭,什么缘生已空,又如何因果报应,一直一直在以我认为的对错逆天而行,可是直到今日却让我难以不信,既然这就是我们南戎不顾三界规则闯入人间打破凡人秩序,世世生生注定所挣脱不开的代价和结局,那么执念亦做枉然,悲喜不过浮生,我不会恨你,也不会怨这茫茫穹苍天道不公……一切不过成王败寇罢了,我赵貊庠……亦是以南戎最后一位王者名义起誓,我们甘心承受这场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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