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至尾,黎川的天气像是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温度像是被烈火点着了似的,全城上下满目都是炙热灼眼的白光,蝉鸣嘈杂,似是为夏天的离去在悲鸣。
谢澄川忙的脚不沾地,他今年又要开始带一轮新生班,虽然他是有经验了,但那些刚高中毕业的孩子又没经验,等于全部重来。
坐他对面的顾曜知轻松很多,拿着一本正闲闲地看着,他看着躁郁拿起手机把主任刚发的几份件转过去,“帮我看下,老罗每次都发老长一段话,看着头晕。”
“你把你们系的东西发给我看没有关系吗?”
“得了吧,真正重要的东西他能今天才发出来?”
“那你还让我看。”顾曜知合上。
“万一重要呢,他又不是没干过这事,上次有个市里的评选活动,离报名结束就还剩两天才发过来,我们班那几个通宵熬了两个晚上赶着最后两分钟才把作品交上去。”谢澄川没好气的敲打着键盘,七七八八的表格看的他眼睛都花了,伸头瞟了一眼顾曜知正在看的,“你打算改研究方向,不探索星空探索人心了?还特意跑回来拿这本,你直接让我带回去在电视台楼下转交给白榆不就好了”。
他拿过:“《身体从未忘记》,说什么的?”
“随便看看。”顾曜知拿了回来,轻描淡写说,“反正我也是顺路。”他是学过心理学,只是就一学期而已,早忘了。
谢澄川敷衍地笑两声,他都调到老校区那边了,顺路个鬼。
白榆休整一周重新回了电视台,岑璟没让她这些天再去跑现场,只留在了台里写稿。
她提前找岑璟调了三天的假,上次说好了要去帮小橙子搬寝室,后天就是九月一号了,晃眼间夏天就又过去了。
她没让顾曜知和自己一起去,除了这事是她自己承下来的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小姑娘要上的高中就是方老师以前任职的那所。
她还有点怕碰见顾曜知亲戚什么的,或者他提出来顺道去自己老家看一眼这种请求,她有点不知道怎么拒绝。
好在顾曜知得知后也没说什么,陪她去买了东西又送她去了车站,说等她回来的时候再到车站接她。
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第一次去芷溪,那时还以为是人生最后一次出远门,结果这些年又恍恍惚惚的去了好几次。
虽然每次去表面上都是因为小橙子,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其实还想见点别的人。
芷溪的夏天没有那么闷热,潺潺流动的河水围绕着整个古镇,她晚上带橙子一起吃了饭。
小橙子父亲最近接了几个零活去了附近的工地上了,家里只有母亲和弟弟在,白榆前一天晚上提前约了车,第二天早上八点准时到了她家门口。
陈母没什么意见,反正她也没打算去,这些事情还不需要她花钱,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表情,临开车的时候忍不住酸了两句:“死丫头,命挺好。”
“这好事给我家小虎就好了。”
小橙子嘴角瞬间沉了下去,她又开始骂道:“长出息了是吧,觉得有人给你撑腰,出去转了圈就以为自己是城里人了,敢这么看我,无法无天了。”
“就是因为生你,我才受这么多罪。”
宁静的早晨被一声声咒骂打破了平衡,鸟雀穿梭在枝头,来回盘旋,饶有兴趣的注视这一切。
白榆没理,推着小橙子僵直的肩膀进了车里。
小虎是橙子弟弟的乳名,她没有乳名,有的只是代称,和白榆最初的那个差不多,都喜欢在前面加一个死字,每说一次就像是一场恶毒的诅咒。
死丫头,死木头。
可她们都在好好活着。
其实白榆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去称呼她,原来那个名字带有太强的讽刺意味,索性直接不叫她名字。
后来有一回,两人在芷溪街上被人群挤散了,她看到了又不知道怎么叫,一开口就是‘那个、那个’,听着实在荒谬。
她顿觉人还是得有名字,没有名字的人好像没有根一样。就像她被丢的时候是没有名字的,但是被院长捡回去就有了名字,白榆就成了福利院的小孩,不是没人要的了,在那里扎了根。
后来,小姑娘就自己用姓氏取了橙子这个小名。
那天最后一缕日光消散的时候,她对白榆说,其实一直很羡慕弟弟有个小名。
小虎,小虎,明明很平平无奇又老土的小名,但她就是很想让妈妈给她取一个。
孩子对于母亲总是有种复杂又渴求的爱。
白榆不能完全明了这种感情,但有时候回头去想她那些在福利院的日子,喜欢靠在那些阿姨怀里,大概也是一种来自内心的渴求。
从哪个时候她真的完全断掉这种渴求的呢?她其实心里清清楚楚。
是高一下学期那年她在教务处见到周施施父母的那一次。
白榆在过去十五年里,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学校举办家长会,一年两次,从小学到高一整整十年,一共二十次家长会,她的座位永远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