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郑国公。"云弗翻身下马,向他行礼,"国公想见我,我便来了。"
"请吧!"郑国公并没有带他进军营,而是引着他来到不远处的凉亭,落座之后,郑国公瞟了眼一旁的柳鱼。
"这是我的贴身侍从,不可以跟着我吗?"云弗盯着郑国公的双眼,郑国公与他对视片刻,哈哈大笑。
"当然当然,是公子的人,当然可以。"
柳鱼在拼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表情,亭中除他们之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郑国公身后,仰头看着星空,是他,黑色的占星袍半遮面的面具,琉璃伊加!
"我还以为,郑国已经没有琉璃氏了。"公子弗笑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琉璃伊加,但琉璃伊加只是看着漫天的星辰不发一眼。
"公子,我们还是来谈谈你吧。"郑国公明显不想回答关于琉璃氏的问题。
"我?我很好啊,倒是郑国公你,带着郑国的军队踏入我云国的土地,想做些什么?"
"奉旨平判。"
公子弗失笑道:"哪里有叛军?"
郑国公只是盯着面前的公子弗,不回答。
公子弗笑着低头,叹着气:"哎,国公,西戎才平定多长时间呐?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郑国公眼神中有些许不屑:"不,你错了,是你的父君,做了错误的选择。"
"那你就做了正确的选择吗?你选了二皇子?"公子弗略歪着脑袋,思考着,"一个没有政绩,亦无战功的皇子,怎么做得稳那个位置呢?我们这把旧刀,终究成了新刀的磨刀石。"
郑国公冷笑一声:"你很聪明,你们云国就是因为聪明的人实在太多,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如果我不接受封侯呢?"公子弗笑着问他。
"那我就只能奉旨平叛了。"
"你就这么自信?若不只是我,而是整个云国与你一战,你不会有什么胜算的。"
郑国公将茶水一饮而尽,高声回答:"整个云国?你比我更清楚昭都和西边附国有多远,剩下你的兄长和姐姐,他们先掰扯清楚那桩刺杀案吧。"
"是你?"公子弗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你有两个选择,好好想想吧,云弗,为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再等你一天。"
柳鱼随云弗离开时,琉璃伊加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仰头望天,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公子,你会选哪一个?"柳鱼牵着马绳问道,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再争取一下。
"一个国家的分裂,必然会伴随着战争、死亡和鲜血。"公子弗没有直接回答他,但他又笑着说,"可惜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阿鱼,我的父君是一个暴躁的虐待狂,我的兄长是一个虚伪的小人,我的姐姐是一个懦弱的骗子。"夜色已经很深了,柳鱼看不见云弗脸上的表情。
"我呢?我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不过,我比他们都要聪明百倍。"
柳鱼沉默着听他说着。
"当一个人死去,剩下的人却会分裂成许多派,他的敌人会骂他,他的朋友会赞颂他,还有事不关己的人会漠视他;但当一个恶人死去,所有人却会团结一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柳鱼终于完全明白了。
云弗要做这个恶人,他选择了第三条路,他要用自己的死,团结整个云国。
"我很抱歉,阿鱼。"城墙上,云弗笑着向柳鱼挥手。
云弗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柳鱼正好做了那个听众。
云弗和柳鱼都很清楚,槐丘必然会成为和郑国公对抗的前线,云弗说的"心中有愧",大概是对他封地的百姓的愧疚。
柳鱼逆着人流跑向公子府的方向,云弗还有最后一件事,交代给他。
"提醒顾嬷嬷用她知道的方式向公子信和公子茵传信,她知道该怎么写。让她不要伤心。"
柳鱼边跑边想,公子云弗,他惧怕的父亲、他嫉妒的兄长、他嫌恶的姐妹,他可能到死都不承认爱他们,这可能是他和胆小鬼唯一的共同点。
"顾嬷嬷!"柳鱼在顾嬷嬷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公子府里许多人都向外跑,但顾嬷嬷在房间里端坐,好像专门在等待一般。
顾嬷嬷异常平静地问他:"他死了?"
"是。"
顾嬷嬷站起身,忽然踉跄,但决绝地甩开了柳鱼的手,紧握着手里的信件冲出房门:"我有我的方式送信,你不必跟来。"
柳鱼本想离开,但瞥见顾嬷嬷桌子上卷起的纸张,上次循环没来及看的纸张。
他经不住好奇,拿起念道:"公子云弗,密谋谋反,畏罪自尽,合谋郑国公率兵侵入云国,宜整合军队,集全境之力与之交战,徐徐图之。"
桌上还有空白的纸张,对光看似乎是垫写的纸,柳鱼依据渗上的墨迹依稀辨认着:"郑国公围困槐丘,宜整合军队,集全境之力与之交战,徐徐图之。"
柳鱼额上渗出冷汗,怎么回事?顾嬷嬷到底寄出了哪一封信?
他向外狂奔,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不停地奔跑呼喊,但是没有人会回答他。
平静的湖面,像一面镜子映出漫天繁星,湖水并不会为了公子府和槐丘的纷乱而泛起一丝涟漪,柳鱼跪在湖边湿湿的泥土上,他跑的精疲力尽,已经分辨不出方向。
"其实,结局是注定的。"柳鱼对自己说。
武昭帝大同三十三年,云侯公子三人叛乱,郑伯奉帝令平叛,尽诛之。
他赢了,又没有赢。
云国没有分裂,但是云国也就此走上了屈辱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