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五来说,今岁的冬日降临的格外早,明明刚到十月,初雪便已经落了满山满城。
她身着白色软甲,一指弹飞了从上倒挂下来的冰柱,伸出头去,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长锥裂为几段,沿着山壁坠下,掉落到高大的城墙之上,碎裂成块。
安戎城,与其称其为一座城,倒不如说是关隘更为贴切,它的东西两侧皆为高山,东侧山下有一条南北流向的古河,夏日浇灌了出关的一片草原,冬日则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
很久之前,这里只是一个宛如瓶口的短暂狭道,后来,陇右军大克吐蕃,并在此处依险筑城,以御戎敌,因此得城名——安戎。
此城是纯军城,城内只有驻守的将士,半年一轮换。
自筑城伊始,便是用的最坚固的石头,缝隙之间抹上密不透风的黏土,两侧山壁都被打磨的光滑不可攀,古河之上修了闸口,和各处暗防机关。
西侧山壁间,有一处向内凹的浅洞,经过勘验与打磨,这里后来变成了小五经常待的暗哨地,因着高度与角度的优势,目视极广,可以最早发现外敌的身影。
此处为着隐蔽,不设爬梯,只向下吊了一根细细的铁链,和几个钉在山壁里的回形铁钩。
也因此没有几个人能担当瞭望之责,小五算其中的一个。
此时的天光已大亮,雪后初霁,熬了一夜的小五扭了扭脖子,见自己弹下去的冰柱后续并无任何反应,又伸出手来弹飞了一支冰柱。
冰柱刚飞出去,修了边的洞口台上就攀上一只手来,一个与她着一般白色软甲的人撑了双臂跳进来,很是不悦道,“催催催,你个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催我来换班。”
小五伸展着窝久了不太舒服的身子,双眼亮晶晶地笑道,“明明是白二哥你动作太慢了,爬上来要爬好半天,不像我,只需要三步,就上来了。”
被称为白二哥的人“哼”了一声,“那也是你没长大,骨头轻,等你日后体重上来了,看看上来还能这么不费力么?”
古灵精怪的少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本姑娘要去补觉了。”
她身子外倾,用手勾住边台,浅浅向下望了一眼,松开勾住的手,转而滑抓铁链,脚尖在伸出的铁钩处轻点,腰腹用力,一路顺滑地降到半入山壁的城墙之上。
城墙之上站岗的明哨回头对她笑笑,她也扬起手笑着回应,“早啊彭欢哥,来一哥!”
她走下城墙,过了翁城,见宽阔的考校台上挺拔地站着一人,身着白色重甲,神色肃穆地操练着台下站得整齐的兵们。
小五将双手放于耳朵边,一边擦着边边走,一边朝台上的人做鬼脸,装大象,装猪鼻,怎么搞笑怎么来。
立于台上的人看到她的搞怪模样扁了嘴,举起手中握住的白银枪,装腔作势地要给她来一枪。
小五在台下摇头晃脑,张开唇,无声地比起嘴型,“贺承光,你是猪,是猪!”
站在台上的贺承光受不了这样的挑衅,眼眸瞬间暗了,脚步一动,看着就要下台子来。
小五一看他真的来了,脚比脑子快,迅速顺着墙根溜出了考校场,一溜烟跑的贼快。
一连跑出好远,她才敢拍着胸脯回头看,左看右看,发现贺承光没有追着自己而来,才心下安定,慢慢走起来。
又过了一个拐角,此处比较靠近主帅府了,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路的时候也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双眼不盯别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只当自己是快速路过的。
刚走过主帅府门口,她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小五”,她直挺挺地走过去,像是十分手脚不协调似地,在前面拐了个回头弯,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身体拐了回来,拐到了卫临将军的身前。
此时的卫临未着甲,一手拎油布,一手提剑,看起来像是早起练剑之后,又到了擦剑保养剑的步骤。
与之前不同,此时的小五换上一副略显谄媚的笑,“将军,您喊我有什么事?”
卫临不看她,只顾自己一遍一遍地擦手中的剑,说道,“明日送补给的老邓率队来,你跟着他回大营去,不许再闹了。”
小五很是失望地“啊”了一声,很是不情不愿地道,“将军,我在这里也很有用的。”
“太危险了,前几日,吐蕃一直派兵来骚扰,就怕入了冬他们后续有什么大动作,你不能留在这里。”卫临说道。
小五不太高兴,为自己争辩道,“我当然知道,其中一次夜袭,还是我最早发现的,我是您麾下最好的斥候兵,轻功也最好,白二哥他们都比不上我,您为什么总想将我送走呢?”
卫临不欲与她多语,撂下一句,“就这样定了。”转身走回府内了。
小五很是生气,举起拳头对着他的后脑勺虚打了几下,才继续走自己的道。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关好门窗,因着她总是值夜班,白日需要补觉,窗户之上都用黑布贴了,将大部分的光都遮挡在了外面。
她舒舒服服地窝进自己的被褥里,沉浸于梦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道浑厚悠长的号角声吵醒,她于黑暗中睁开眼睛,一下从床上翻身而起,拨了窗户上贴的黑布条,朝着外面望去。
那号角声她最为熟悉不过,敌袭,有外敌来袭!
如今天色稍暗,应是黄昏左右的时间,窗外传来的号角声不断,她耳朵动了动,迅速判断出来,号角声中蕴含的意义,不仅仅是敌袭,而且是大批的敌袭。
她下床,穿衣,一气呵成,推开房门,恰好撞到同样因为这号角而慌张不已的陈大夫。
陈大夫年纪大了,随军为军医也有些年限了,胆子却不曾练大过,一听到这种敌袭的讯号,还是会十分慌张地抄手在院落里打转。
小五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不需多言,彼此其实都很清楚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