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喜讯的筠雪喜极而泣, 哭着跑出去喊着:“小主平安诞下小皇子了!” 一直守在窗前的班玉雅神情一松,终于欣慰地笑起来。 玉贵人生下皇子的消息被即刻递至陛下, 人人面上喜笑颜开。 宫中再添皇子, 可是天大的喜事,加上玉贵人这般受宠,陛下定是龙颜大悦, 会重重封赏她们, 让她们也沾沾喜气! 秦渊和皇后正坐在春澜宫的主殿内等候,老远就听见了有人叫喊,筠雪从外面跌跌撞撞跑来, 赶紧摸了把眼泪, 福身道:“陛下,皇后娘娘,我家小主生下了一位小皇子!” 秦渊闻言大喜, 从主位上起身就要去寝殿内看望沈霁, 筠雪虽然欢喜陛下这样看重小主和小皇子, 却总算没有忘记规矩,忙阻拦着:“陛下别急, 小主刚刚生产完, 产房血腥, 陛下还是晚些再进去吧。小主头胎生得艰难,产下小皇子便脱力昏了过去, 幸好太医说没有大碍, 估摸着等会儿才能醒呢。” 这时候,稳婆抱着已经清洗过的小皇子走过来,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看看孩子。刚出生的孩子还有些皱巴巴的,可依稀已经能看出端正的五官, 乌溜溜的一双眼睛。 沈霁母子平安生下孩子,皇后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下了,可她看到孩子,欢喜之余一想起这个小小婴孩前途未卜的命运,又想起沈霁生产时是如何艰难,心中不禁有些悲伤。 照常理说,宫中生下孩子都是满月那日由内侍省择名由陛下挑选,可若是十分喜爱也有例外。 比如庄妃的皇长子刚出生时,因为是第一个皇子,也曾得陛下当日赐名子稷,今日玉贵人生子,秦渊不胜欣喜,欲给他和沈霁的孩子也取一个好名字。 谁知尚在思索之际,张浦便急匆匆赶过来,神色严肃,焦急道:“陛下,司天监说有急事求见您,正在建章殿等候。” 皇子刚刚出生,司天监这样紧急的赶来,能有什么好事。 现在夜色已深,繁星璀璨,想来是司天监是观天有所得,必为大事,所以才匆忙来告。 不论秦渊怎么不愿相信,可吉祸双子之言,恐怕沈霁所生的,就是那个祸星。 皇后闻言,更是眉目一凛,心头突突直跳起来。 秦渊深深看了一眼襁褓里正在吧唧嘴睡着的孩子,沉声道:“将皇子带下去好生照看,否则朕唯你们是问。” 乳母嬷嬷们福身称是,急忙将小皇子抱下去照看,筠雪怔怔地看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神色,有些茫然。 陛下方才明明还十分欢喜于小皇子的降生,要给他取名字,怎么司天监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神情就如此肃穆了? 难不成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筠雪心里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可陛下和皇后都在此,她下意识想找一个靠山,却发现竟无人能在此时庇护住小主。 慌张之余,筠雪默默福身退下,转头去渡玉轩院中将此事告诉了正侯在院中的班采女。 斟酌片刻,秦渊吩咐着:“玉贵人才生产完,需要朕在此处陪着。张浦,你去亲自将司天监带来,朕在春澜宫的主殿见他。” 张浦亲自领命去请人,玉贵人诞下皇子的消息传出去不久,连太后也赶来看望。 太后刚至,张浦便引着司天监一路疾步走到了春澜宫,司天监行至渡玉轩门口,听闻里面嘈杂,便知小皇子是在此处出生,而后眸光一闪,随即抚了抚胡须,跟着张浦去了陛下所在的主殿。 他面色庄严,躬身行礼道:“臣给陛下、太后、皇后娘娘请安。” 说罢,司天监撩袍下跪,将地面磕得重重一响,哀声道:“天色已晚,臣本不该入内宫,可事态紧急,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危,臣不得不冒死上谏。” 秦渊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饶是如此,为了江山永固,山河安泰,他仍然淡声道:“说。” 司天监叩首道:“皇子降生本是大喜,可皇子出生时正是暮色时分,臣不敢怠慢,夜观天象,发觉皇子出生时子星骤亮,红光大盛,乃是大凶之兆。” “恐怕——” “皇子就是那颗会冲撞国运,有朝一日或许还会危害陛下的祸星。” 皇子乃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皇子,又是玉贵人所生,她寄予厚望,好端端的皇子竟然会是祸星,太后万万不能接受,她冷声呵斥道:“皇子乃是皇家子嗣,更是陛下的血脉,怎么可能会是祸星!司天监素来观天象以测国运,推历法,掌天,如何小小婴孩能带来宿州大旱,会成为国之灾祸,若是你胆敢有一丝虚言,皇帝绝不会轻纵了你!” 司天监再度深深叩首,长长的胡须垂在地上:“太后明鉴,臣不敢有半字虚言。” “宿州大旱时,天象便已有异常,可那时只看
得出帝星以北不太平,有群星干涸之象,可对应宿州大旱,而陛下周围的子星尚且若隐若现,未曾显露。异象初现端倪是从两个多月前开始的,祸福相形,交缠不清,微臣虽心中大撼,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禀告陛下,以待观察。” “临近玉贵人产期后,臣就一直守在司天监观天,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在今日,红光大盛盖住了吉兆,颇有遮天蔽日之危。宿州大旱一直不曾缓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不欲生,也正是先兆罢了。”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陛下,满脸哀色:“灾星祸国,臣冒死也要进言。” “为了江山社稷和百姓安康着想,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司天监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如雷贯耳,殿内顿时寂静一片。 秦渊死死盯着司天监半晌,沉声:“破解之法呢?” 司天监俯身下去:“命定天象,无破除之法。” “皇子是朕的骨肉,是朕的儿子,难道你是要朕亲手了结了他?”秦渊厉声道,“朕是一国之君,更是天下之主!你是要朕!拿自己骨肉的命去平一个天象吗!?” 司天监的身子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曾松口:“为平社稷之危,若皇子真因国殉身,是功臣。”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殿内死寂之时,班玉雅疾步从外面推门而入,一张清丽的容颜满是寒霜。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陛下跟前,仰起头掷地有声道:“妾身本想来主殿向陛下请辞,无意偷听陛下议事,但事关皇嗣安危,还请陛下慎重,莫要听一面之词!” “妾身知道天象一说素来严谨,事关国运,普通人根本看不出里头的玄机,而司天监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司天监,便几乎掌握着所有的话语权,资历深厚者,甚至能从天象里窥得几分天下兴衰。” “可妾身从来只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观星者也只能看出分毫来推断以避免灾祸,怎么司天监竟然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不仅看出陛下身边有异,还能如此精准,看出未出世的孩子能带来宿州大旱,又恰恰好落在了刚出生的皇子身上。” “本主敢问司天监一句,你可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能预测出所有要发生的祸事或吉事吗?” 司天监额上不禁冒出了几滴冷汗。 素来天象相关之事,朝廷内外人人看重,他自幼观星,在先帝在时便担任司天监最高一职,受帝王器重,从来不会有人敢质疑他的一言一行。 他的言论,但凡涉及国家大事,也都被人奉为真理,除了外行人不懂之外,更是因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不愿祸事成真。 可一个后宫妇人,还是一个微末采女,竟敢句句直戳他的脊梁骨,挑他话中的错处。 司天监思量一番,直起身说道:“臣观星数十年,自问经验老道,甚少出错,且天象一事玄妙无双,还请班采女慎言。” 班玉雅冷笑了一声:“本主虽是后宫妇人,出身民间,却也知道命运一事奥妙无穷,非人力不可掌控,本主方才问了司天监几个问题,为何司天监只字不提,只要本主住口呢?” 从前最是怯弱不起眼的班采女竟能为了皇子的安危句句紧逼,可见和玉贵人姐妹情深,且她又句句在理,这些话便是秦渊在情急之中都不曾想到,他定定看班采女和司天监对峙,心中升起希望的同时,亦不禁高看了她两眼。 司天监被逼到这份上,又看向陛下幽深晦暗的冷峻神情,连脊背都出了一层的冷汗。 事已至此,他只得退一步说:“班采女所言不错,臣等观星之人,立在推断福祸吉凶,却不能如神仙一般对命运了如指掌。” 可紧接着,他又说道:“可臣掌司天监潜心钻研星象数十年,对天象可谓熟知,星图如局,每一处的变化皆是一个点,数个点连成线,便能将答案指出十之六七,便是十之六七已经十分了不得,难道班采女竟然枉顾天下苍生的命数吗。” 班玉雅眼底冰寒,不客气道:“你既说了是十之六七,便不是全然如此,难不成星象不是时时刻刻变化着吗?凭你一词就要陛下处置了皇子,而无一点转圜之地,司天监,你又是何居心!” “何况本主是后宫嫔妃,位至最末的的采女不假,可本主入殿以来无一人说过本主的位份,你又是为何了如指掌?是不是你早就和后宫之人有所勾结,蓄意借机生事!” 说罢,班玉雅跪地伏身,恳切道:“妾身自知御前言语有失,但还请陛下以皇嗣为重,不要听信一面之词,玉姐姐十月怀胎,含辛茹苦为陛下生下皇子,还请陛下彻查司天监,还皇嗣一个清白吧!” 后宫里竟然有这样牙尖嘴利之人,句句将他往火坑里推。 司天监往常和陛下禀告天象,或前朝和建章殿,头次来后宫和陛下议事,后宫妇人
也敢口出狂言,不禁后悔万分。 他长长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微臣为了朝廷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国运,臣不过是观衣着才猜测出的位份,班小主如何血口喷人。” “十之六七便已经足够准确,难不成真要等到祸星误国那一刻才算分明吗!” “宿州大旱犹在眼前,便是后宫天下太平,班小主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他转头朝向陛下:“还请陛下明鉴,臣绝非如班小主说得那般啊!” 秦渊冷冷看着他:“你的话朕会考虑,班采女的话,朕自然也听得进耳朵里。” “星象干系着国运,一人之言不够准确,朕会派人监督司天监所有观星人,挨个写下当日天象情况,不会偏私一人,若所有人都看出此状,朕自然会信你的话,酌情考虑皇子的处置。” “但眼下,事情不清不楚,便是只有成转机,朕也绝不会拿皇嗣去赌。” 司天监颤巍巍道:“陛下!国运为重啊!” 司天监虽有疑,却说得字字恳切,又是从先帝在时便主任司天监的老臣,他所观星象,多为奏效。 一边是国运之言,一边是亲生子嗣,秦渊还从未陷入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宿州已经干旱数月,百姓民不聊生,他身为天子,不能任由百姓流离失所,孤苦无依而只顾私欲,可沈霁为他含辛茹苦生下皇子,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百般难以抉择下,秦渊转身拂袖,冷声道:“将司天监暗中押至刑部审讯,不得声张,秘密调查他身边近段时间往来之人。” “紫薇是帝星,而天府多象征皇后,朕记得你从前说过,天府乃南斗第一星,能延寿解厄,既天府星是大吉之星,皇子就暂时抱到凤仪宫抚养,不论天象之说是否准确,朕都希望皇子能在皇后身边多添福运,一生无灾无厄。” 听闻此言,班玉雅喜极而泣。 不管如何,皇子的命好歹是保住了,陛下还是疼惜皇子的,姐姐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灾星,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