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门缓缓合拢,从门缝间透来的笑也随着最后一丝暖意的消散而敛起,朱雀司掌天下火灵,这是与生俱来的神性,即便没有了长生之血,只要在她周围,依旧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
若是可以,重黎其实还想多待上一会儿,可惜他不能。
轻咳声掩在袖下,从骨血深处传来的刺痛愈演愈烈,他方才险些在她面前漏了馅儿。
不知是不是受她护佑的缘故,一走出云渺宫的大门,脑子里的欲念便如脱缰,难以抑制。
他倚在树下沉心静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腕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仿佛有人剖开了他的皮肉,将骨头整根攫出。
他咬着牙撩起袖子,许是近来被命案的事闹得心神不定,腕上的经络又往上蔓延了几寸。
此事他一早便同长潋知会过,便是陵光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决不能透露半个字。
五感渐失,他近来日渐尝不出味道了,昨夜给陵光下做的饭菜都是凭着这些年的经验下的料,她动筷子的时候,他就悬着一颗心,幸好她并未觉察出异样。
不过这会儿,他得快些回胧霜阁调息了。
他咬紧牙关,直起身,穿过朝雾花海,沿着曲折山道蹒跚前行。
无尽的邪气侵入心脉,虽竭力压制,但杀念始终在心头缭绕不去,戾气层积,眼前赤红一片。
他本就是堕魔之身,体内流淌着妖族的血,理智清醒时尚可控制,一旦陷入混乱,便难说了。
只得一边竭力忍耐,一边加快步伐。
胧霜阁中布有辟邪阵,是他让长潋准备的,寻常仙门弟子布下此阵,便如三危山时那般,能拦住些不入流的妖邪鬼魅,但布阵之人若换做长潋,其威力则判若云泥。
心无杂念,入内只觉灵台清明,但以妖魔之身踏入其中,修为弱些的,说是剔骨攫肠之痛都不为过。
但辟邪阵能克制无尽,这是他八年来发现的诀窍。
他那日在林间,同遥岑说自有法子并非信口胡诌,这八年间,邪气发作之时,他便坐在阵中,与闭关极似,三日便可将其压制。
起初能克制数月不再发作,但近来却是愈发频繁,也难说辟邪阵还有多少用。
他伛偻屈身,一路扶着树跌跌撞撞,眼看着胧霜阁就要到了,却冷不防撞到了什么。
只听得一声痛呼,竟是个突然从路边跑出的女弟子。
眼前一片混沌,他下意识地挡了一下,说来不太厚道,但这姑娘多半是被他推倒的。
他此时视物艰难,朦朦胧胧看到眼前跌坐在地的女子,胳膊肘好像磕伤了,痛得直抽气。
此事能少一人知晓也好,为此,他特意择了小道,却没想到还是撞上了闲杂人等。
事已至此,他只得匆忙收拾好神色,松开了袖下的拳,喉头滚动,尽力让自己瞧着平和些,忍着疼,恍惚地地出了一只手。
“抱歉,没事吧?”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细颤,竭力压抑着脑海中的邪念,不去碰腰间的剑。
那女弟子随后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凉得钻心,对他摇了摇头。
“是我突然冲出来的,实在对不住,我在主峰迷路了,想问问长瀛阁这么走……”
重黎浑身钝痛,实在抽不出经历细思,随手指向长瀛阁的方位:“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瞧见了。”
他本以为指了路,这人便会立即离去,却不曾想此人站在他面前,沉默了许久。
他隐隐觉出一丝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只急于回胧霜阁,下意识地催促道:“你不是要过去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碎玉般轻盈,风一吹,便散开了。
“这就去了,多谢帝君指路。”
脚步声渐行渐远,应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无论如何,免了诸多麻烦。
重黎暗暗舒了口气,紧绷肩头松了下来,痛楚汹涌而来,比之前发作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他吃力地扶着树干,大口喘息,耳边一片嗡响,眼前也愈发模糊。
他只得紧要牙关,硬撑着继续往前走。
穿过这条小径,胧霜阁的大门似是近在咫尺,忽又远在天涯。
他步伐蹒跚,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门前,又是如何将门推开的。
从踏入阁中的刹那,早早布下的阵法便流转起来。
与体内乱窜的邪气的炽热不同,辟邪阵锥心刺骨的痛如当头一盆冷水,竟因此让他寻回几分清醒,硬撑着先关上了门,走进里屋,盘膝坐在榻上,阖目调息。
果真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这次发作,便是动用了辟邪阵,收效也大不如前。
体内邪气胡乱冲撞着他的经脉,将他的神识搅得一团糊涂。
全凭着意志力,维系最后一丝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