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路,尽是黄沙,风一吹,便刺得人睁不开眼。
余鸢沿着唯一的一条路慢慢地走,两侧的妖兽伏在地上,时不时眯缝着眼看她。
她晓得那其中包含着什么意思,垂涎,却又忌惮着她手中那截骨笛。
肮脏,血腥,如尘中卑贱的渣滓,还抱有一丝痴心妄想。
可笑至极。
她回了搏兽之丘一趟,那里仍旧没能长出树木,但是已经遍生野草荆棘,春天到了,还开了些叫不出名儿的小白花。
当年战死在此的忠骨,早就被深深掩埋在黄土下,经年累月,已经看不出谁倒在哪了。
过去了太多年,她当年又小,能记得的其实不多。
但她还是找到了她那日曾躲藏的那块山石。
万年光阴弹指间,岁月更迭,荣枯明灭,山石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青苔,遮住了原本的棱角。
她记得自己当年藏在这,望着族人与那些妖兽拼死厮杀。
她的母后,是族中最骁勇善战的女将军,总是最先率兵冲入敌阵的那个。
她的父君紧随其后,患难中始终相护扶持。
但那次不同,妖兽杀来太急,就从遥泽上方经过,族人仓促集结迎战,都是在硬扛。
父君施法将她藏在这块山石后,再三叮嘱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出来,她偷偷地看,吓得捂着嘴直哭。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君母后,战至身边再无族人,手中的兵刃断了,就用拳头,用腿脚,用翅膀。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拦住那些猖狂的畜生。
那些妖兽的眼神,与此时如出一辙。
她当时那么怕,可今日站在荒草丛生的兽丘之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恨了好多年,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乏了。
烦躁地摇了摇头,她踏上了石阶,走到苍梧崖上时,就看无尽站在行宫前,身侧站着的竟是敖洵。
她蹙了蹙眉:“执明还没消息?”
“他传信来,说今日晚些时候便回。”无尽笑着指向山崖那株枯树下,“你瞧瞧,可喜欢。”
余鸢狐疑地顺着他的意思望去,在那树下看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顿时大惊失色,疾步上前细细端详,若非亲眼所见,她是断然不会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
可眼前的人真实得可怕,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们的脸。
是冷的,也是真的能碰到的。
“父君……母后……”她陷入巨大的惊骇,双唇不住地颤抖。
无尽走到她身后,她都没能立刻发觉。
“本座知道你想念爹娘,便试着让他们重新回到人间来,但没有长生之血,到底还是差强人意,他们暂且无法与你说话,但你说的,他们都能听到。如何,本座送你的这个礼物,可还合你心意?”
余鸢错愕地望着眼前的“芳淮”,不觉已红了眼。
“你……让他们活过来了?”
无尽摇了摇头:“确切地说不能叫‘活过来’,用重生跟恰当些,他们还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无法开口,待攻破昆仑山,你助本座取回另一半元神和长生之血,本座便可还你一双真正的生身父母。眼下这两人,你喜欢,可以带回去,不喜欢,本座且毁了,往后再做便是。”
“做……?”余鸢微微蹙眉,望着树下面色平静的男女,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日兽丘之战,耗竭灵力的父母,心中百味杂陈,却道不出分毫。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把二人带回了寝居,于案边呆坐了半宿。
日暮西斜,她才稍稍缓过神来,抬起头,正迎上窗边那二人一瞬不瞬的目光。
无尽说,他们会很乖很听话,的确,从她将他们牵回屋,让他们站在这,数个时辰下来,他们就没有动过分毫。
甚至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过,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她。
夕阳的暖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望着芳淮的脸,他似是在笑,可那笑容,却是冰冷的,仿佛那双眼中,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一直渴盼自己的父君母后能回来,可她努力回想,记忆中的父君,真的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