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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烟

天色黯淡下来,如同调低了饱和度的画布。不一会儿开始飘起毛毛细雨。

布满锈迹的金杯车,在不算平坦的山路上吭哧爬行,车身颠簸得厉害,像一头老态龙钟的耕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刹车“吱呀”的一声。

东方村到了。

易伍低头,将灰蓝色套装的褶皱顺了顺,随后抬腿下车。RV的米色中跟鞋,陷进了一脚深一脚浅的泥里。

饶是赶了许久的路,她看上去依旧矜贵干练。

司机老赵从驾驶舱里拿来伞,着急得嚷嚷:“这鞋,真皮的吧?可不得踩坏了。”

易伍撑开伞,抿着嘴说:“谢谢您,不碍事。”

不远处,劣质音箱传来划破长空的锐利啸叫。直到话筒远离,那叫声才戛然而止。

红布铺的舞台上,五颜六色的射灯从不同方向照了过来,台上油头粉面的男人被灯光刺得不断眨眼,却依旧表情浮夸地卖力唱着:“你是我的情人,玫瑰花一样的女人。”

一曲终了,观众反响热烈。手上的瓜子丢到一旁,掌声如雷鸣。

主持人适时上台:“感谢王昊老师为我们带来的精彩表演!下面,让我们掌声有请著名歌手吴明景,为肖老太太带来一首他的原创歌曲——心愿。”

老人家高寿,是喜丧。

几个子女都很争气,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回馈乡亲,请了过气明星做拼盘演唱会,送老太太上路。

背着吉他的年轻男人刚上台,就被准备下场的歌手王昊迎着面结结实实地撞到肩膀。

男人没有理睬,皱起眉一个侧身,径直走向红到滴血的舞台中央。

骨架颀长,薄肌撑起一身纯黑T恤,清新得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五官却都是冷的,嘴唇薄,眉目寒,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着生人勿进。

他和周围乱糟糟的一切格格不入。

身下的折叠椅有些劣质,但他依然端坐着,维持着良好的体态,骨节分明的手指开始缓慢拨弦。

没有激烈的旋律节奏,也没有诘屈聱牙的歌词。

一句话,不够“躁”。

观众们又开始嗑瓜子,掌声稀稀拉拉。小嫂子们交头接耳地打听着:“这小伙谁,吴明啥?很有名吗,咋没听说过啊。唱得真一般,歌都没个调。”

“但人家卖相好。”

接着是窃窃私语和压低了的笑声。

易伍举着黑伞,在细如丝的雨幕里静静听着。他的声音温润,像清晨刚泵出的泉水。

中场休息。

穿过逼仄窄小,漏着雨的露天棚,她在烟雾缭绕的休息室努力寻找着那张脸。

耳边是她听不懂的乡音。男人们聚在一起抽着劣质香烟,见她进来,轻佻的口哨声随之响起,上下打量的眼神十分直白,毫不遮掩。

山里升起的雾气和尼古丁搅在一起,她被呛了一口,轻咳几声,然后半掩着口鼻,径直走到休息室的尽头。

吴明景坐在角落,身上是纯黑的北脸冲锋衣。头垂得很低,几缕碎发搭在额前,神情恹恹。

一只手臂散漫地垂下,手间闪烁着猩红一点,另一只手虚握着玉溪的烟盒。

易伍心想,这样的花花世界,人人恨不得乌鸦变凤凰,名头震天响,可他的名字,偏偏是“无明媚光景”,听上去星光都黯淡了一半。

小步挪到男人面前,她轻轻俯下身。烟雾弥散中,两人的脸猛然凑近,近到可以交换喷薄的鼻息。

瞳孔骤缩,嘴唇微张,惊讶与错愕全写在了男人的脸上。

在猝不及防的下一秒,易伍突然将手扬起。

棚外传来应景的嘹亮唢呐声。

男人闭上眼认命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巴掌——

可那手却温柔地落下,指背无意间擦过他的唇角,而后轻轻取下他嘴上的烟,掷到地上,羊皮鞋底咚咚踩了上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在吴明景眼里却全成了慢拍。他彻底怔住,不解地抬头。

易伍却好似一切都未发生,两眼笑得如同弯月,施施然伸出一只手:“吴老师,你好呀。初次见面,我是易伍,你的新经纪人。”

吴明景从头到脚快速地扫过她,而后重新垂下头,压根没理会她伸出的手,声音低沉又冷淡:“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大小姐。”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可命运的齿轮已由她自己亲手转动。

如果不是因为名义上的丈夫廖磊,她此刻应该坐在燕城CBD宽阔整洁的办公室,对着电脑优雅地敲击着键盘,桌上摆着茶香酽酽的大吉岭。

作为金世基金新生代研究员里的扛把子,参与管理的AUM规模过亿,每天忙到脚不点地——

那才是她本该有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山村漏雨的棚子下,肖老太太的葬礼现场,吸着眼前这位十八线歌星的二手烟。

那烟是玉溪?好巧不巧,同样牌子的烟,不久前她也看人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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