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绿了一茬又一茬,时光匆匆,十年光阴流水而逝。 “咳咳——” 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行来,咳嗽声便是自车厢内传来,听声音,像是位年纪不大的公子。 车夫曲着一条腿,吊儿郎当的侧坐在车辕边,一袭深蓝色衣袍,蓄着络腮胡,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健硕,像头大熊一般。右手持鞭,手背上一道长长的狰狞伤口,延伸至衣袖。 “主子,您没事吧?我再慢点儿!您也是,这去寺庙上香,也不急在这一日。” “不碍,照常赶路便是。十年未归,将爹娘他们的牌位留在慈恩寺,已是极为不孝,岂有回了京城,还不第一时间去祭拜的道理?咳咳——” “此次虽大败北戎,边关至少安稳十年。可您也伤的不轻,那一箭,差点儿要了您的命。陛下召您回来,就是让您安心养伤的,您可悠着点儿。” “知晓了,啰嗦!”许念没好气道:“我得赶紧给你找个媳妇,把你嫁出去!” “主子,我堂堂男儿,岂能用嫁?”陈虎那是一万个不服气,胡子一抖一抖的。 “呵!就你这熊样儿,有女娘能看上你,把你领回家,我就得去拜谢菩萨!”许念笑着调侃他,“学学人家高义,和你一起入军营,娃都满地跑了。” “主子,您这话说的,高义那厮,也就长了一张好脸,娘不叽叽的,性子哪儿有我好?那些女娘,也太看脸了!” “废话!你去挑马,不也找那高大健壮,气势不凡的。人家女娘找夫婿,就不能挑顺眼的。” “我这么有男子气概,哪儿不顺眼!”陈虎将自己的胸膛拍的梆梆响。 “回去把你那胡子刮了,大好青年,一脸络腮胡,平白老了二十岁。” “主子!” 陈虎突然止住了话头,马车刚转过一个弯,一辆马车堵在前面,一群仆妇分立在车旁,对面一群黑衣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挡住去路。 陈虎侧头朝车厢回道:“主子,是黑甲卫。” “嗯。” “前方马车,停下查验!” “将军,拦住我们何事?”一个年长的仆妇上前问询。 “奉朝廷指令,捉拿嫌犯。”一身黑衣,身材瘦削的男子直接下令道:“来人,搜马车!” 此人乃是梁邱飞,他旁边身材稍胖的是他的兄弟梁邱起,二人乃是凌不疑的左右副官。 “慢!”仆妇阻拦道:“车上乃是程始程校尉家的四娘子,再无旁人了。诸位将军,我家女公子尚未婚配,怎好轻易让外男搜车。” 不待梁丘飞说话,突然传来一声婉转的女子话音,“李管妇住口,吾等即是武将家眷,更当听令行事,岂能耽误诸位将军公务。” “诸位将军,就念在她獐头鼠目,蠢如猪狗的份上,莫要见怪!”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这是在狐假虎威,指桑骂槐呢,许念轻笑出声。 那李管妇涨红了一张脸,却讷讷不敢言。 “女公子当真敢被搜车?”一人打马上前,只听声音,许念便听出说话之人便是凌不疑,她呼吸顿了一瞬。想到这么多年剿灭的那些戾帝余孽,自他们口中,许念基本已经拼凑出了当年孤城一案的始末,只是缺少给凌益定罪的实症,她这才借机回了京城。 “程氏自当听从,做事不亏心,自然敢。只是搜车之前,还请少将军上前一步说话。”程少商自有自己的打算。 李管妇看着凌不疑打马上前,倒是神色瞬间慌乱起来,脚步游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说!” “少将军,搜车能有什么趣味儿?我家旁边的草垛里,那才有趣得紧。”说话间,一根青葱似的手指自帘子里探出,指向院子一角的草垛,“天干物燥的,若是那草垛不小心着起火来,说不定还可以大变活人呢,到时候,可就更加有趣了!” “哎呦,将军!我家女公子,高烧半月有余,整日胡言乱语的。将军,您可千万不要当真。”李管妇急急上前辩解道,为此,不惜诬陷主子。 可见,程少商在程家的地位,何等低微? “当不当真的,烧一下不就知道了!”程少商也不甘示弱,“少将军,我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不过一个草垛,还是烧的起的。” 眼见黑甲卫准备火把,李管妇这下更急了,跳脚呼喊道:“哎呀,烧不得!烧不得!烧不得呀!……” 却被黑甲卫一把捂住了嘴,反剪着胳膊捉了起来。那些兵士下手没个轻重,疼的她呜呜叫。 “烧了!”两人的马车离程家别庄更近些,
许念直接朝陈虎吩咐道。 火折子扔向干草跺,片刻,熊熊大火便烧了起来,陈虎赶着马车,朝前走了一些,灼灼热浪下,马儿不安的来回踱步。 霎时,一个肥胖的身影连滚带爬的从草垛子滚了出来,“哎呦,哎呦……” 黑甲卫上去就将那人抓了起来,他连连呼喊,“将军,误会,都是误会,别抓我,别抓我……” 凌不疑打马来到许念的车架前,“多谢公子相助!” 许念抬手撩开车帘,两人一个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色铠甲,一人端坐在车厢内,一袭雪白衣袍,“举手之劳。” “阿圻?!”凌不疑眼眸骤亮,他翻身下马,动作洒脱干净。 “多年未见,凌少将军可好?咳咳……”许念颔首,她心下对凌不疑有所怀疑,只待确定,所以,待他的态度比十年前客气了不少。 凌不疑看着车中端坐之人,一袭白衣,玉冠束发,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唇色浅淡,微微弯起唇角。不像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倒是颇有魏晋名士的风流之态。 “你先回去吧?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一会儿我送去你府上?”他等着她的答复。 “谢了。”许念没拒绝,这试探的机会,不是来了嘛。 凌不疑深深看了眼许念,朝旁边让了一步,放他们先行离开。 “主子,您怎么知道在这里能碰到凌少将?”陈虎佩服道。 “我说这次是巧合,你信吗?” “属下不信。在您这里,巧合的几率比有意还低?” 许念不再回答,这次,是真的碰巧。 既然机会给了,许念准备打个时间差,“去杏花别院。” “是!” 霍君华如今就住在杏花别院,自与凌益和离后,这么些年,她一直疯疯傻傻的。 杏花别院。 咚咚咚—— “谁呀?”门栓磕碰的声音响起,管事老伯一边开门,一边询问。 “我家主子乃北安候,特来请见霍夫人。” “夫人这会儿刚用过点心,在园子里散步呢。”老伯带着两人朝别院花园走去。 “霍夫人这些年,身体可好?”许念问。 “别提了,时好时不好的。去年冬日大病了一场,人瘦了一大圈,今年开春才好转些。” “凌将军不常来吗?” “少将军不常来,夫人一见到少将军,不是将他认成城阳候,大肆打骂,便是将他认成老霍将军,又哭又笑。医士嘱咐,她情绪忌这般大起大落,很容易伤神。自那以后,少将军便很少来了。便是来了,也是远远的站着看看。”老伯平日应该很少见到外客,见了两人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不过,这别院的一应花销都是少将军给的,夫人的药材,也是天南海北的寻摸。” 不难看出,管家老伯对凌不疑还是很推崇认可的。 “夫人就在前面的亭子,您过去吧。” 不远处,一个背影消瘦,一袭紫色裙衫的女子静静的坐在凉亭中,她趴在栏杆上,一动未动,似在看湖中的游来游去的鱼儿。 “北安候。”崔佑上前见礼,他年过不惑,鬓边早已生了白发,长像普通,倒是从军多年,身姿挺立,给他加分不少。否则,站在五官明艳的霍君华身后,他会更加不起眼。 “崔将军。”许念拱手回礼,自许念走进亭子,霍君华都未回头看她一眼。 她上前两步,“晚辈韩圻,请霍夫人安!” 霍君华转过头来,岁月流逝,加上多年的病痛折磨,她的眼角长了细纹,面色憔悴,却仍难掩其风华。她定定的看着许念,微微失神,“你长的像你爹爹,却比他更加俊美不凡。” “霍姨谬赞了。”在霍君华起身时,许念适时的上前搀扶,手腕搭脉的一瞬,她侧头看向霍君华。 果然,她一直在装疯。 “起风了。”崔佑上前,为霍君华披上薄披风,“君华也该吃药了。” “那晚辈便不叨扰了。”许念行礼,临走前,她还是叮嘱了一句,“是药三分毒。没事您多在园中走走,看看景,吹吹风,心情舒畅了,病都畏您三分。” 霍君华这次没回应,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崔佑打理她的一切,任他搀扶着朝后院走去。 “主子,怎么样?”一出杏花别院,陈虎忙凑过来询问。 “先回府。”许念上了马车,坐在车厢中,她将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串联起来。 这么多年,除了自己,还有一股势力在追查孤城案。起初
,她以为是皇上的人,可后来,她发现那些明显是军中之人。渐渐的,她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凌不疑身上。 凌益虽得势,可凌不疑并未认他,父子二人的关系,可以用势同水火来形容。凌不疑对外只说是因为母亲带他离府,所以,他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而且,多年来,许念驻守北疆,凌不疑驻守陇西,两人对权势的渴望,出奇的一致。 她不得不做出个大胆的猜想。当年,死的那个孩子,也许才是凌不疑。而活下来的,是霍将军的儿子。 霍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