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当年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左面的半张脸血肉模糊,都露了骨头,是他给我治伤,把我养大,教给我扎纸活的手艺。我拿他当父亲,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有一天会毫无征兆的突然死去。
我叫白三千,今年十九岁。师父走了之后,我就成了这一带最后一个扎纸匠。原打算守着师父留下来的店铺,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也算是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可几个月后,我就一把火把店铺亲手烧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太邪门了,现在想想,仍旧毛骨悚然。
那是199年的夏天,师父刚过世不久。我接了一个大活,去县城南面八十里的刘家镇,给刚过世的老村长扎一套“两进三彩”。
所谓“两进”,指的是纸扎的房子和院子,“三彩”是纸扎的牛马牲畜、管家仆人、金山银山。
用得上“两进三彩”的,要么是家趁人值的有钱人,要么就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这样的活很大,没办法在店铺里扎好再运输,所以都是要带着竹篾和彩纸以及所用的工具,上门住在雇主家里持续忙上一阵子的。
我骑着我的挎斗摩托来到刘家镇西南面的山梁上的时候恰是傍晚,落山了一半的太阳,把眼前这个四面环
山的小村庄染成一片橘红。
家家户户的屋顶都飘起了炊烟,眼前这条下山的大路便在淡淡的雾霭中,通向村子中间村部的院子。
村子不大,所以在我的位置可以恍惚地看到院子中间用白色的家织粗布搭起的灵棚,有一些披麻戴孝的人在忙前忙后,院子的上空飘着淡淡的青烟,远远地就可以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
骑着摩托车下山来到村部大院的门口。接待我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面色黝黑,眼圈泛红,布满血丝,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
“你就是白三千吧,快进院来吧……”
那人瞄了一眼我摩托车跨斗里成捆的彩纸和竹篾,很容易就猜对了我的身份。他一挥手,几个年轻人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帮我把东西搬了进去。
“我叫刘明华,是村里的治安小分队长,看你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叫我二叔就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我走进院子。
路过灵棚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站在棺材前面,在旁边的桌案上拿起了三炷香,点之后举过头顶拜了拜。
师父说过,干我们这行的,做的是半阴半阳的生意,亡故的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多点尊敬是理所应当的。
可当我蹲下身子,把香插在灵棚前装满了五
谷粮的泥盆里,刚要起身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发现灵棚里那口大红的棺材左面的一角上,贴着一个巴掌大的黄表纸剪成的两个连体的小人。
那位置并不显眼,若不是干我们这行的对这东西天生的敏感的话,恐怕我也不会轻易发现。
两个纸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两只手臂平伸,分别侧着脸朝向两边。
我的心里一震,想起师父生前曾跟我说过,这种东西叫“镇魂煞”,是保护棺材里的亡人到了阴曹不受生前得罪的恶鬼报复的。
那么也就是说,有令老村长恐惧的仇人已经先于他死去却没有堕入轮回,而是化成了厉鬼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他死后,找他的亡魂报仇,而且他们的仇恨一定极深,所以才用得上这并不常见又邪门的“镇魂煞”。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纸人的背面,一定用鸡血写着老村长的生辰八字。
我本打算把这纸人掀开看看背面验证一下,但刘明华就站在我的身后,这样有些失礼,也只好暗劝自己,我只是来干活赚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那时候的我毕竟还是年轻,好奇心强,所以晚饭的时候,我假装无意地跟陪同的刘明华聊起了老村长。
原来老村长不是本地人,年轻时候当兵打仗负伤,在刘家镇养
伤,痊愈后就留在了这。因为他识断字,出身又好,一来二去的就当上了村长。
他为人正直又热心,村里的人都特别尊重他,所以这村长一当就是一辈子。
说起老村长的生平,刘明华眼圈又红了,伸手抹了抹眼泪。
“那……他老人家生前有没有什么仇人?”
我忍不住,索性直接问了。
刘明华摇了摇头,道:“没有,全村上下男女老少两百多口子人,说起老村长没一个不挑大拇指的,这次找你扎'两进三彩',就是全村人自愿凑钱给他老人家弄的,这么好的人缘,怎么会有仇人呢。”
我点了点头,尽管心里还是好奇,但也知道分寸,便也不再问了。
吃过晚饭,刘明华安排我在村部的西厢房住下。不过按照规矩,这第一晚,我是要亲自给“雇主”守灵以示尊敬的。
天黑之后,院子里忙活一天的人都走了,刘明华安排两个值班的治安小分队员关上村部的院门,然后到外面守着,说是免得有猫狗什么的闯进院子惊扰了尸体。他自己去了上屋的办公室休息了。这两天他累坏了,很快我就听到了如雷的鼾声从办公室敞开的窗子里飘出来。
我坐在灵棚前的凳子上,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摸起几张纸钱扔进面前的火盆
里,扭头看了一眼那大红的松木棺材。那两个纸人还安安静静的帖在棺材的一角。
我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扭头四处张望,见院子里没有别人,便站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棺材。
干我们这一行的,做的就是死人的生意,棺材也好,死人也罢,见得多了,所以并不会觉得害怕,更何况有强烈的好奇心驱使。
我慢慢地蹲下身子,仔细地端详眼前的纸人,没错,从前面看,就是师父说过的“镇魂煞”。
我猛抽了一口烟,把剩下的半截烟头扔到一旁的地上,凑过去,伸手去掀那个巴掌大小的纸人,打算看看后面到底有没有鸡血写的生辰八字。
可就在我的手刚捏到纸人的一角,还没来得及掀开的时候,忽然一股凉风一下钻进了我的后脖颈,我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阴气袭来,紧接着,一个女人的笑声在我身后响起。
“嘿嘿嘿,儿子啊,你终于回来了啊,嘿嘿嘿……”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漆黑又深邃的夜晚,显得极为空灵,尽管我胆子很大,但还是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唰……
棺材上的纸人,被我的手这一抖给扯了下来,飘飘摇摇地晃了几下,一下子落在我刚扔在地上的烟头上,呼的一下,火光一闪,就这样被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