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寝殿。 元德帝与长宁侯,以及林思源围桌用膳。 王公公从殿外进来,小心翼翼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抗旨不来,仍旧不吃不喝跪在灵前。” 元德帝压着不悦,应道:“知道了。” 长宁侯放下筷子,求情道:“明日便下葬了,陛下再宽恕太子殿下,一次吧!” 林思源亦放下筷子,持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圣意难测,还是少说为妙。 元德帝冷哼一声,将气撒在御膳房身上,训道:“今日这膳食,寡淡无味,这御膳房做事,越来越敷衍了。将掌事打二十大板,罚奉半年。” 王公公面露难色,不敢置喙领旨下去了。元德帝大病初醒。御膳房全是按照太医的嘱咐,精心备的清淡素食。 放眼望去,满桌的青绿素菜。 长宁侯洞察秋毫,直来直去道:“陛下,何必将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 闻此,元德帝不再强压不满,急赤白脸道:“身为监国储君,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不顾君臣之托,懈怠朝政。不顾父子人伦,朕,寒心至极啊,床前无孝子。如此,不忠不孝之辈,德不配位……” 长宁侯委婉打断:“陛下,切记太医嘱咐,不可动怒。” 元德帝憋着一口气,又不能随意发泄,当真是百爪挠心的不痛快。正因为长宁侯力保太子,今日请林思源入宫听听对方的看法。 “大宗正,对废储一事,可有看法?” 林思源起身,谨慎小心道:“废储,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太子殿下正是重情重义,才会亲自守灵。说到底,这只是家事,陛下小惩大诫即可。这天下哪有不犯错的儿子,和不打儿的父亲。” 长宁侯瞥了一眼林思源,对方会意又刻意补上一句:“陛下龙体初愈,切不可大动干戈。” 元德帝叹道:“罢了,一切等太子妃生产后,再议不迟。”恐长宁侯不满,毕竟太子妃是其亲孙女。又安抚道:“朕,定不会亏待长宁侯的孙女。” 元德帝借故午憩,命二人替他到东宫劝诫太子。 东宫,灵堂。 包明悟终究不是打铁的,与秦荣轮流寸步不离守候,此刻轮到秦荣守在一旁。 萧莫言高热一退,重新守在灵前。 水米不进又有两日,筋疲力竭无力跪地,席地而躺在棺椁旁。 谢氏端了一碗粥进来,她这几日亦是衣不解带守在太子身旁。 秦荣见谢氏过来,心疼劝道:“殿下,这地上冰凉,您风寒未愈,这身子怎能受得住。” 萧莫言面色灰白冠发微乱,潦倒憔悴。原本置若无闻,瞅见谢氏拼尽余力,声色嘶哑撵人道:“王妃请回吧,本宫这里无需王妃费心。” 这般含恨冷漠的诛心之言,谢氏潸然泪下,痛心疾首道:“你就是随她去了,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秦荣,送王妃出东宫。”萧莫言提着一口气,恶狠狠下令。 秦荣左右为难,又不好抗旨不遵。接过谢氏手里的清粥放置地面,起身拉扯谢氏离开灵堂。 谢氏梨花带雨,不情不愿又能如何。如今儿子正在气头上,心中恨她恼她暂且避而不见也好。 秦荣送走谢氏,折返回灵堂。 萧莫言气息奄奄,命道:“秦荣,服我起来。” 秦荣忙不迭地过去,扶起萧莫言。用脚将地面的蒲团踢到梁柱下,搀扶萧莫言坐到蒲团上背靠梁柱撑着身体。 “殿下,秦荣求您,就吃一口行吗?”秦荣将清粥端过来,跪地哭腔恳求。 萧莫言颔首,悲伤道:“我吃,不然明日如何有力气,送她下葬。” 秦荣顾不得伤感,只要肯用膳比什么都强。一勺一勺慢慢喂入,生怕许久未进食呛到。 一碗粥下肚,萧莫言煞白面色,浮出一丝桃色,比之方才的潦倒多了几分精气神。 殿门外,长宁侯拽上林思源离开东宫。 林思源疑惑不解,欲言又止不离不随着长宁侯离开。 直至出了东宫,林思源这才问道:“陛下,令我与长宁侯同去东宫,劝诫太子殿下,为何一句话未说便要走?” 长宁侯捋着白胡子,乐呵呵道:“没看见,太子殿下肯进食了吗?何须你我多此一举,唠唠叨叨相劝。” 林思源一思一想,确实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自救自解。 既不需要劝说太子,林思源向长宁侯辞行准备离宫。 长宁侯在宫中多日未归家,亦打算离宫回府。
告知随行的小太监,回去禀报元德帝。 延伸深远的宫巷,红墙厚重金瓦辉煌。 二人步履悠闲,脚踏微凉的青石板路。 长宁侯思量再三,郑重其事道:“林侯爷,若陛下有意,立你儿为储呢?” 林思源惊愕止步,心乱如麻。难道林千帆那番大逆不道之言,被何人窥听传了出去不成。 长宁侯与元德帝向来无话不谈,既然相问于他定是说起过什么。 林思源收了乱绪,故作镇定假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您老莫要开玩笑。” 长宁侯意味深长瞅了一眼林思源,耿直道:“小侯爷,上阵杀敌或许行,治国理政不是那块料。” 此话不假,林思源心知肚明儿子什么德行。只是他确实不愿儿子,蹚争储这趟浑水。 亦深知长宁侯,是在试探于他。遂,正二八百回道:“您老说的对,我儿的确不是那块料,他也无心争权夺利。” 长宁侯重新抬足前行,林思源紧随一旁。 只听长宁侯低声喟叹道:“说句大逆不道之话,陛下的龙体已是风中之烛。应早些禅位与太子,以保朝廷内外安稳。有些事情,老夫不便出面。林侯爷,可懂老夫的意思?” 一夕间,林思源醍醐灌顶顿悟明了。胆战心惊道:“长宁侯,莫非是想百官上,逼迫……” 有两名太监路过,林思源噤若寒蝉,咽下大逆不道之言。 长宁侯颔首,待那两个太监走远,语重心长道:“不急回答,林侯爷回府后,慎重考虑之后再告知老夫。” 林思源惶恐不安应下,又慌张道:“中令,正在联合百官直言进谏,废储一事。” 长宁侯略带鄙夷道:“哼,当真是权利迷人眼,这颜如珩丁忧回京做了中令,往日的明白劲,落在了老家不成。整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老夫看,徐正平的御使台不必做了。这奏疏到了侯爷的门下省,暂且压下。陛下若见了龙颜大怒,龙体又该抱恙了。” 林思源尴尬嗯了一声,回道:“您老放心,门下省压下来的奏疏,陛下暂时看不到。只是明日早朝,中令势必会当朝上奏,” “这你不必管了,老夫山人自有妙计。” 林思源见长宁侯如此笃定,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明日早朝,一切见机行事。 冬阳萎靡不振,寒风呼啸贯穿绵长的宫巷。 安郡王府,林千帆气势汹汹去往房。 萧莫昱正在临摹王羲之的丧乱帖,笔力飘逸灵动,略显遒劲不足。 仆人手足无措阻拦不得,心急如焚高喊通报:“郡王爷,小侯爷来了,郡王爷……” 萧莫昱目射寒光,一闪而过恢复唯唯诺诺的模样。匆忙辍笔,着急忙慌前去迎人。 见林千帆横眉怒目,嬉皮笑脸装傻道:“谁惹堂兄,不痛快了?” 林千帆反客为主,喝道:“尔等都退下。” 仆人一脸难为,看向萧莫昱询问。 萧莫昱仍旧吊儿郎当,挥手笑道:“还不快都退下,莫在此处碍眼,惹小侯爷不高兴。” 片刻,四下幽静。 虽说是在安郡王府上,林千帆依旧不敢大意,压着声调质问道:“阿昱,为兄要你一句实话,你当真在暗中争储?” 萧莫昱笑容僵滞,半晌,方回道:“堂兄如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阿昱,平日里当真瞧不出来,你竟有此野心?” 林千帆怒目圆睁,无意瞥见院中未消融的积雪,被堆叠成两个人形雪人。雪人的胸膛,插着数只箭羽。 这是恨极了谁,拿雪人泄愤。 萧莫昱抓住林千帆的胳膊,低三下四求道:“堂兄,求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可好?” 这话无疑给了林千帆答案,原本他对贺芷瑶的话只是半信半疑而已。 林千帆怒气化为震惊,反手捏住萧莫昱的手腕,嫉恶如仇质问道:“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萧莫昱挣脱林千帆的钳制,理直气壮呛道:“堂兄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可是正儿八经的郡王,比那沈子夜差了什么。不是所有人与堂兄这般洒脱,爱美人不爱江山。可惜了,堂兄终究输给了太子这个身份,与美人阴阳两隔。” 若非阮翛然没死,萧莫昱这话足以让林千帆,火冒三丈大打出手。 林千帆只是寒了脸,又追问道:“你当真参与了刺杀太子一事?卫成与那个梁隐山,都是你的人,是也不是?” 萧莫昱一副全无心肝的模样,答非所问狠厉道:“看来,贺芷
瑶将什么都告诉了堂兄。贺家也太不争气了,原想着借助皇贵妃之力,吹吹陛下的枕边风。呵,可惜了。堂兄若肯说服叔父,拥立我,你我还是好兄弟。” 最后一句,分明是明晃晃的威胁,林千帆痛心疾首吼道: “怎么,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