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辛敬等人后,马骥先来向宗子美致歉,方才言语试探时,他已确定今天的事情果然因那位瑞王世子而起,宗子美算是因自己而遭池鱼之殃。
宗子美在意的却并非此事而是颠当的身份。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颠当带着那一大四小五只狐妖走了出来,笑嘻嘻地道:“相公不要如此为难,马公子应是早已知晓妾身的身份,而且他自己身边便养着一只小狐妖,自然也不会介意妾身的身份。”
马骥忙摆手道:“这却不可胡说,娇娜是我的弟子……”
颠当撇嘴道:“马公子这点便不如我家相公爽利了,娇娜那丫头对你的心意,瞎子也看得出来,偏你一直掩耳盗铃这般矫情!”
马骥张口结舌老脸微红。
唐姮见他尴尬,忙呵斥道:“颠当不要胡说,还不将你这些晚辈带走安置。”
颠当在唐姮这正室面前素来恭顺,当时乖乖答应一声:“妾身遵命。”
随即带着那五只狐妖往后面去了。
宗子美请马骥重回花厅落座,他并非蠢人,相反才智卓异心思缜密,此刻仔细回忆方才种种,已发现其中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于是向马骥问道:“龙媒是否发现,方才先来的那批人固然是意图不轨,但后来的那批人也似有备而来?”
瑞王世子李枚欲求娶平虏伯王烈之女王蘅,但王蘅已与江浙才子马骥两情相悦。
李珲大怒,下旨将谭绍雄、焦螟、吴克谐等一干涉案人等尽皆斩首弃市,李枚交由瑞王李珣严加管束,责令禁闭思过。
果然,不过数日,一则消息在京城疯传开来。
宗子美听到这消息后目瞪口呆,感觉若这便是那位辛指挥使所说的“交代”,自己这小身板是万万承受不起。
又有消息称,李珲原本要严惩李枚,是瑞王搬出太后出面一再逼迫,李珲碍于孝道,只得如此不痛不痒地轻拿轻放。
但此事并未就此结束,董默庵是清流官员,马骥则是赶考举子,两人遭瑞王世子如此迫害,前者赔上全家性命,后者险蒙不白之冤,结果作为幕后元凶的瑞王世子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简直是将天下读人的脸放在地上肆意践踏。
幸而绣衣卫指挥使辛敬及时洞悉奸谋,出手将谭绍雄、焦螟、吴克谐等人拿下,还马骥以清白。
李枚求爱不成,对马骥深怀嫉恨,于是收买了绣衣卫镇抚使谭绍雄、供奉焦螟道人、千户吴克谐,残忍杀害侍读董默庵全家二十余口,意图嫁祸马骥将之入罪。
辛敬将此事上报隆安帝李珲。
于是,国子监学子、各地入京士子自发聚集到午门外静坐,表示对朝廷处置结果的不满。
马骥点头,叹道:“这一次我怕是被人当棋子用了一回。那位辛指挥使不说说了吗,稍后会就此事向子美你有所交代,相信很快便有结果了。”
在朝堂之上,以顾镛为首的一系清流官员纷纷上,言辞激烈弹劾瑞王世子,要求李珲重新下旨严惩不殆。
李珲一面不便违逆太后之命,一面却不过群臣犯言直谏,只得暂时躲到后宫回避。
马骥既知自己做了棋子,便索性将身为棋子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一则借机为自己积累声望,二则将觊觎自己夫人的李枚彻底钉死。
他来到午门前,郑重拜谢了这些士子,表示将与他们同进同退,不是为了个人恩怨利害,而是秉持读人风骨,伸大义于天下,还死者以公道,百折不挠,九死不悔。
随后,他当众口占八句短以明心迹。
其曰: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此直如洪钟大吕,在场中逾千士子心头轰鸣回荡,震撼得他们胸胆开张、热血沸腾,也无须人引领,便一遍又一遍齐声朗诵这篇后来被称作《龙媒八句》的短,声吐如雷震动皇城,气涌如山直冲霄汉。
等到众士子诵读短的声音传入后宫,传到李珲的耳中时,他拍案而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笑道:“好一个马骥,这一手推波助澜当真厉害!”
一旁的曹吉荣赔笑道:“这马骥武双全,心机手段又如此厉害,最妙的是与殿下相交模拟,未来必定可成为殿下最有力的臂助。”
李珲笑道:“不仅是马骥,那汪士秀和宁采臣都是当世俊彦,却都聚集到我皇儿身边,可见风虎云龙际会,冥冥中早有定数!”
“陛下明见万里!”
曹吉荣连连点头,口中称颂。
李珲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马骥这八句短振聋发聩,可预见必将流传后世,如今便是太后也不敢冒着陪着八句短留下千古污名的风险,继续袒护李枚那畜牲。处置他的旨意朕已拟好放在案头,大伴可率五百绣衣卫前往瑞王府宣读。”
说到此处,他目中现出森寒杀机:“当年那件事情与老十脱不开干系,如今他儿子又想害朕的儿子……嘿,朕倒是希望他此次能公然抗旨!”
在曹吉荣领旨离开之后,李珲重回朝堂,向武百官宣布自己上应天意下顺人心,已派人往瑞王府传旨,赐瑞王世子李枚自尽,瑞王李珣教子不严,降爵为郡王。
百官闻言,顾镛一派当即高呼陛下圣明,其余派系虽然各有心思,此刻也只能随声附和。
李珲又派人到午门外,将这决议告示那些士子。
马骥心中赞一声“帝王手段,翻云覆雨”,率先向宫内拜谢,口中高呼“万岁!”
所有士子随之拜谢,齐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瑞王府那边传来消息,瑞王李珣恭领了旨意,亲手将一杯毒酒灌入不肯遵旨自尽的李枚口中,亲眼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断了最后一口气。
马骥知道自此之后,自己便成为李珣必杀的目标之一。
但从对方替儿子求娶王蘅的一刻,双方便已势同水火再无转圜余地,今后便只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