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条狗’是真听话,说往东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让趴着便趴着,让说话,他们还真开口说话。
每每看到那富家子弟牵着那三个手脚并用,匍匐行走的人,小百里便会摇头叹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人,就算许自己家财万贯,每日大鱼大肉,也断不可能把自己作贱到这种程度。
这还不如乞讨呢,若是讨到东西便磕一个响头,至少人家把自己当人看才会施舍,除了那些大户人家,谁家的日子不是紧巴巴的,一个响头便记下了恩惠,若日后有机会能报答人家。
老头说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报不了,磕个头总是可以的。
虽然世间百象多是酸苦,无奈的伤心之事,可偶尔也有暖心的事情,暖心的人。
小百里便遇上了两个人,一个是个姑娘,比他小很多,才七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很是好看,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能甜到人心里。
小丫头是镇上夏家的闺女,也是寻常百姓,只是她爹做些买卖,所以比一般人家稍微富庶一些,家里看得紧,少有出来的时候,可这丫头只要和她娘出门,便一定会给小百里带两个包子,说是哥哥饿了,她剩下来给他吃的。
她娘也心好,从来没拦着小丫头,只是小丫头每每给小百里包子,百里都会看一眼她娘,她娘笑着点头,他才会伸手去拿。
对这个小妹妹,他倒是从来没有磕过头,只是淡淡的说上一句谢谢。
小丫头每次给了包子,都会蹦蹦跳跳的很开心,一来二去的,那小酒窝便深深的记在了他的心里。
唯一一次机会她娘没来,百里鼓足了勇气和她说了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我叫夏月儿。”
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她家里人便把她带回家了,从此小百里心里的小酒窝有了名字,她叫夏月儿,可也没能再和她说上话。
另一个人是一个老奶奶,白发苍苍,腿脚不便,但心地善良,和夏月儿一样,她也给百里包子,给的时候嘴里还会时常念叨。
“你若饿了便来我家中拿包子,长身体要吃饱,不能饿着。”
老道士死后,百里只哭过那一次,第二次哭便是这老奶奶第一次给他包子的时候,她说话的语气让他想起了老道士。
还在山上的时候,老道士把自己碗里的红薯给他吃的时候也是这语气,一样的温言细语,只是再也听不到了。
那一年,腊月寒冬,几乎每天都是漫天飘雪,白蒙蒙的一片,老奶奶寿终正寝去世了。
她家中来了很多人,都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的,那一天百里很伤心,夏月儿来给他送包子他都没理她,像是生病一般,只是傻傻的盯着碗中的包子。
出棺那一日,百里连舟在街道上对着棺材磕了九个响头,虽然地上蒙了一层白雪,可这九个响头磕得他头破血流。
那么多人看着,都以为这小乞丐疯了,可谁又知道,这九个响头是因为这老奶奶给过他九次包子,他心里记着呢。
不是她的亲人,送不了她最后一程,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送她。
多日之后,两个人从百里身前走过,嘴里骂骂咧咧。
“早就该死了,挑这么一个大冷天的,不长眼的老东西,还多花了那么多银子。”
另一个女的也是随声附和,“哼,伺候了那么长时间,哪知道只有一个镯子,还是银的,早知道管都不管她,老东西。”
听到声音百里不敢相信,两个人一个是那老奶奶的儿子,一个是她儿媳,出棺的时候哭得要死要活的,合着都是装的。
老人没走几天竟然说出了这种话,当下那拳头便捏的死紧,黝黑脏污的脸上长发散乱,咬紧的牙关和眼中的怒气似乎下一刻他便要挥拳而上。
可直到他们走远,百里都没有起身,不是他不敢打,也不是他怕又被人打,而是那两个人是那老奶奶的亲人,老奶奶连对他这个小乞丐都慈眉善目的,她定是不会想要动手打他们的,想到这,捏紧的拳头松开了。
抬头看着天,似乎落下的雪越来越大了,本就不热的心也越来越寒了,就在这风雪之中,百里连舟离开了这个镇。
走之前远远的看了一眼夏月儿,看着她那带着小酒窝的笑容他也笑了,愿她一世无灾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