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叹息道:“阳明,朝中的位置甚多,可没有一个是多余的!就算蔺俊良是冤枉的,但南京吏部尚的位置可是蜜糖,舍鱼而取熊掌不难选择吧?为何我等在内阁之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实在是群狼环伺寝食难安啊!”
王阳明脑中一阵眩晕,多年的圣贤教导让他很难相信官场竟是如此浑浊,竟是不见血的战场,竟是丝毫不讲礼义廉耻!
华侯伟摇摇头:“师兄啊,你以为刘老和二师父为何愿意追随于孤?有些东西就是泥潭,陷进去就很难脱身。春华秋实枝繁叶茂,可就是因为枝繁叶茂,树下没有阳光普照!大明开国百年以上,所有的制度都成型了,制度当中的漏洞也算是尽人皆知,安能还如开国之时一般?萌芽、成长、壮大、衰老、死亡,莫不如是,大明焉能例外?”
刘健拍手大赞:“王爷果真是不世出的高人!说得好!说得好啊!大明老了,太祖当年的律法已经不适应当今,坐在上面的人不知道吗?知道,可要动刀就要自己流血,谁舍得?真要是打烂了重来,受苦的可是天下百姓。难!难于上青天!自古以来变法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商鞅如此,桑弘羊如此,王莽如此,王安石也如此!”
谢迁点头:“老大人说的是!我愿追随殿下,是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大明国强民富的希望,看到了汉家称雄百世的希望,能得遇明主,谢迁何其幸运!”
华侯伟伸手制止其他人再说:“呵呵,这种话放在心中即可。师兄,大明官场已经烂了,已经被所谓规矩捆得严严实实,所以孤这一计才能成功!蔺俊良上面没有大佬支撑,本身位高权重,这就如同小二持金行走于闹市,焉能保住手中赤金?孤不过是推一把,给他们一个动手的理由,其实蔺俊良的结局于孤无关!”
王阳明实在想不明白,只好说道:“阳明才疏学浅,实在不明白其中奥妙,等日后或许一朝顿悟,现在还是回到政局杂事。王爷现在主持开海事宜,直辖四大行省,除了政局、军队之外,商贾之事也是重中之重。王爷曾说无商不富,下官想以开总衙门的名义,命令四大行省开始营造水泥路,沟通四行省,关税统一收纳,再返回各省布政使司一部分。”
谢迁点头:“要想富先修路?殿下,这是你的论调!臣以为可行!不仅要大规模修建水泥路,还要把修路纳入考核官员的项目当中。相信蔺俊良也是为难得很啊!呵呵!”
姜还是老的辣!华侯伟心中暗暗称赞。谢迁这一手看似平和,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实际上却是补足了自己那一计中的不足。自己那一计实际上没有给蔺俊良任何机会,有心人看在眼里难免心凉。而补上这一手,就是逼蔺俊良表态,就是给蔺俊良一个投靠吴王的机会。蔺俊良若是接过自己的善意,那就是吴王府的人,朝廷那边的压力自有吴王府去扛,南京六部也就拿下大半。若是蔺俊良不接受,自有朝中人找他的麻烦,就不关自己什么事了。
三日后,蔺俊良在吏部自己的厅堂之中办公,突然一名吏进来禀报:“大人,吴王殿下来访!”
蔺俊良一凛,慌忙起身收拾东西:“就说本官身子微恙,已然”
“蔺大人,蔺大人!本王有要事相求。”华侯伟的声音已经传来,蔺俊良长叹一声,挥手赶走吏,自己整整衣冠,端坐在太师椅上。想想这也是欲盖弥彰,慌忙起身。
华侯伟心里憋着笑,表面上却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礼数十足。双方见礼之后,分宾主落座。蔺俊良十分不安的问道:“王爷日理万机,今日这是?”
华侯伟拱手:“本王这是有事相求蔺大人。”也不给蔺俊良回绝的机会,自顾自的说道:“孤已经和内阁各位大人以及皇兄商议好,以后南直隶、江西、安徽、福建四行省由开总衙门直辖。孤觉着应该先梳理吏治,南京六部亦有审计司,若是南京审计司不能胜任,那开总衙门的审计司也可上手。”
蔺俊良心中长叹,吴王到底还是缠上来了。他打起精神:“吴王千岁此言差矣,南京审计司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何必要开总衙门劳师动众?”
这话就极为不恭了,华侯伟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也好!蔺大人,要想富先修路,孤已经以开总衙门的名义行四大行省,要求各个地方州县必须将修造水泥路,作为当前施政的重要举措。南京吏部也要将各个州县的修造情况纳入官员考核的范围内。”
蔺俊良摇头:“此无先例,下官不敢苟同。”
华侯伟呵呵轻笑,低头看着手中青花瓷茶盏:“蔺大人,今日孤王来此,你觉得几日朝中就会有反应?你是聪明人,不管今日你待孤王如何,这个位置,嘿嘿,都是开总衙门的!”
蔺俊良没想到华侯伟竟然开门见山狂妄至此,又惊又怒,盯着华侯伟咬牙说道:“吴王也只是吴王,这里可是南京六部!”
华侯伟奇怪的看着蔺俊良:“你怎么混到这个位置上的?居然如此天真?没有孤能有你的吏部天官?找个明白人问问,别不明不白的折戟沉沙。好了,言尽于此,告辞!”
华侯伟抬腿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蔺俊良没有起身相送,他已经心乱如麻,官服背后已经湿透!正如华侯伟的猜测,蔺俊良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他的座师正是何乔新,何乔新一死,这一系便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至于这个吏部尚的位置,是何乔新替他弄来的,倒不是华侯伟所想的那样,因为制衡吴王而上位。
原本蔺俊良的位置已经岌岌可危,他日夜不安却无计可施。何乔新一派本是朝中保守派的派中派,蔺俊良狷介的名声在外,职位又高,想要投靠其他保守派大佬,已经成了镜花水月。无他,好处太少!收留蔺俊良,不一定听话,可要是搞掉他却是不费劲。要是搞掉蔺俊良安排自己人上位,不比收留难以揣测的蔺俊良香?
华侯伟一走,蔺俊良宛如行尸走肉,知道自己已经算是仕途走到了尽头。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的布置,博古架上圣人经典,青铜小鼎···叹息一声,蔺俊良站起身来,不管不顾的朝外面走去。
路过户部之时,迎面碰上秦竑。秦竑和蔺俊良是乡试同年,两人也算相熟。秦竑见蔺俊良面色有异,一把拉住蔺俊良:“老蔺,哪里去?走,好长时间没说说话了,到我那里聊一聊!”
蔺俊良本不想和渐行渐远的秦竑打交道,可不知如何,竟然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好,老秦,干脆下值之后,咱们喝两盅。有日子没好好聊聊了。”
进了秦竑的厅堂,秦竑挥手把些许官吏全都赶走,笑着给蔺俊良让座:“老蔺,现在也不是下值的时候,你怎么就敢玩忽职守?”
蔺俊良叹口气:“老秦,明人不说暗话,刚刚吴王来过!”
华侯伟可没通知秦竑,他完全不知情。一听蔺俊良说华侯伟来过,诧异的问道:“吴王?老蔺你和吴王素无来往,公事也是开总衙门或是吴王府···呃,老蔺,是不是?”
蔺俊良苦笑一声:“看,你也猜到了!唉,我已经时日无多,何大人自缢身亡之后,我就觉着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竟是吴王!”
秦竑皱眉,总觉着哪里不对。他慢慢的说道:“不急!老蔺,咱俩总算是同乡,秦某替你参谋参谋。吴王殿下可是说了什么?”
蔺俊良声音低沉的回答:“两件事,一是审计司,二是将四行省修造水泥纳入官员考成。我都没答应!”
秦竑一声长叹,老友狷介他是知道的,没想到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秦竑目光炯炯的盯着蔺俊良:“老蔺,你觉得吴王如何?”
“吴王?吴王自是难得一见的雄主,可惜不是···”
“不,我问的是施政!”
蔺俊良不太明白秦竑的意思,茫然地抬起头:“吴王搞什么工业发展,某不赞成!”
秦竑摇头:“老蔺我问你一句,可记得当年放榜之时,你我同聚状元楼,你曾说过什么?”
“什么?都已经二十年了,我哪能记得?”
“唉!齐家治国平天下自不消说,以百姓利益为先,是不是老蔺你的初心?你家境贫寒,父母二人拼死拼活供你读,你不是说世道不公,当利刃斩之?”
蔺俊良似乎又回到那个指点方遒热血昂扬的少年时代,双眼放出神采:“不错!某为官二十载,处处以百姓为先,若不然怎生博得一个狷介的名号?”
秦竑微微一笑:“那吴王发展工业,受益的是谁?还不是这天下朝不保夕的亿兆百姓?怎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