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抬起头咬着牙,一副受了极大羞辱的表情,喊道:“你可不要乱说话!我虽是奴才,可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什么能什么不能,这点子规矩还是有的!”
除了自家的兄弟姐妹,还有定国公府、魏国公府的公子,甚至晋怀公主府的县主、外祖姚家的表兄妹也在。
慕云歌微恼的觑了何朝一眼,语调还算平静:“琰华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的。”指了指小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说清楚,若有不尽不实的攀诬,你知道后果!”
小厮缩了缩脖子:“小的、小的不敢,绝不敢做谎话欺骗主子的!”
然后不服气地瞪了长春一眼,嚷道:“你们主仆寄居慕家,吃穿用度都是跟府里公子一样的,自己没有闲钱带进来又是我这个做奴才的过错,你们说话也要讲讲良心的!琰公子,奴才虽不是自小跟着你的,但好歹伺候了你好些年了,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叫奴才给你受了罪责的呀!”
长春气的脑子嗡嗡响,指着小厮的手栗栗发抖:“你欺人太甚……”
琰华抬手拦住他要说下去的话。
他们是寄居者,在外人面前不计揭破了什么,都是他们落得“不知恩”的口实。
人家分明打好了主意要给他定上个“见钱眼开”的名声,没有证据,争论无用。
慕云清眉目平和,就与他的长相一样,不具攻击力与侵略性的和缓,语调轻而缓:“我且问你,拢共当出去多少东西,得了多少银子?”
小厮装模作样的掰了掰手指一一数来:“前的记不清了,近小半年里也足有三百余两了。”
云清笑了笑,眼底有清明的了然:“琰华平日吃穿从不奢靡,我观屋中摆设皆是普通,所用笔墨纸砚也是寻常。往日互赠,也都是实用之物,我们自来少出门,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勉强也算够的,何至于去典当了东西,还非要叫不知根底的奴才去典当?”
取了个茶杯放正,白瓷的茶壶里泄出一道清澈的水流,“若真有百余两的银子典当进来,何至于客人上门吃的茶水里连片茶叶也没有?听你讲了许久,倒是没听说你去当了什么茶叶,既然吃穿用度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那么我问你,茶叶去哪里了?”
云澈看了眼容色明艳的清光县主,看到她的眼神落在琰华的身上,便冷笑着扫了他一眼,不屑道:“都说了花销不够,今儿客人上门自然是要告状的,吃的水里没有茶,可见这个寄居的公子有多可怜。”
慕云歌微微拧眉,不愉的睇了胞弟一眼。
暮云澈自来是怕这个长兄的,便是瞥了瞥嘴不说话了。
慕云歌的面色微沉,呵斥小厮的语调便沉入了水底:“说!”
小厮指天发誓不敢扯谎,青砖石的地面膈楞着膝盖,乌青的反光落在小厮的眼底是全然的愤愤之意:“出去典当这种登不上台面的活难怪总叫了我去做,分明就是打好了主意,若是拆穿了就叫我顶罪!”哼了一声,眼珠轱辘流转间便道:“典当了那么些银子他也从未打赏,茶叶是他给我的报酬!”
听罢小厮所说,便是一阵沉寂,继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到底都是豪门士族的出身,便是瞧了笑话倒也不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讥讽。
何朝看着满室的沉默,叹了一声道:“不知琰华公子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小厮在扯谎?虽说各位贵人都是嘴严的,可名声之事皆无小事,若是说不清总是对您不好的。”
远处是容管事终于带了人匆匆而回,抬手折了一枝柳梢嫩芽放在了手炉套里,繁漪提了裙摆进了院子,脚步微缓间慵懒微扬了一声“哦”。
淡笑的嘴角蕴了洌冽碎冰的微冷:“名声之事无小事,说的真好。奴才一张嘴在说,管家便也当了真,也不怕叫各位贵客看了笑话我慕家没个章程规矩,断是非靠了奴才一面之词的武断。”
“无能啊!”进了屋子,与众人相互行了礼。
虽不甚相熟,好歹也都是见过的。
清光县主见到她迎着碎金日光如仙姣而来,似乎饶有兴趣的扬起了眉梢,换了个看戏的坐姿,一手支颐的挨着乌木交椅的扶手上,动作牵动了鬓边长长的红玉髓流苏沥沥有声,晕了迷离的红晕在她白皙姣美的脸上,更显风华无限。
手炉递到了琰华手里,指尖微触的瞬间,感受到他紧张与薄怒下的微凉。
是啊,他已经够隐忍,也够懂得“人在屋檐下适当的藏拙”的道理了,可还是被人如此算计欺辱,如何能不感到悲凉呢?给了琰华一个安定的眼神,沉幽的眸子扫过何朝隐含得意的脸,繁漪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不若当着各位公子姑娘们的面搜一搜的好,是不是攀诬、栽赃,亦或是不是公子眼皮子浅贪财,总要分辨个明白的。”
“几百两的银子不曾花销在表面,那便是私藏了起来了。若真是公子做下的,拿下了证据也好一并交给父亲处置。咱们慕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却也容不下此等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在家中游窜,何大管家,您说是不是?”
何朝瞧她一脸的从容神色,似有不屑的流光从眼底淌过,拱手一揖,满面恭敬道:“四姑娘说的是。”
清光县主瞧着她笃定的样子,挑眉含笑道:“为了公平起见,便由咱们的人帮着走一遍,也免得有人从中动手脚了。”
琰华捂着手炉,套上的锦兰绣纹平整的纹路丝丝温柔,似乎寻到了一丝温度,朝县主微微颔首:“有劳,多谢。”
繁漪睇了眼那小厮,畏畏缩缩的伏在地上,哪里还能见得往日在清华斋里嚣张的模样,澹道:“所说是否不改?”
小厮颤颤看了她一眼,仿佛急切的想证明什么,昂了脖子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就是借小的千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偷盗府里的东西啊!”
外头春光初显,庭院里一颗红梅开的正盛,在灿灿阳光下韵致流溢成风光锦绣,繁漪抚着袖口硕果盈枝的纹路,眉目盈盈的道了声“好”:“从前的咱们暂且不算,就从旧年的除夕开始说起。”
“除夕时府里给公子送来六身衣裳,以及十两银子,你拿走了现银以及四身去了覃工当铺换了银子,共计五十两,转脚去了宋华堂抓药,要钱还未付你便去了对门的赌坊,输了七十两,也就是说你还倒欠了赌坊二十两。”
“元宵节时,几位哥哥相互有赠礼,你拿走了一支宣城豪笔,一管缠金枝的瑞墨,典当得了三十五两,这一回你先去抓了药,是治哮喘的方子,所用一两三钱,给你妻子买了一只鎏金镯子,用了二两。拿着剩余的银子又进了赌坊,这一回三十余两输尽,再欠一百二十七两。”
她说的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余音绵软如云,却叫心虚的人听着心底如天雷惊鼓。
“过了三日,你拿着三百两银子去还债。再三日前你又去赌,这一回输了五百两。回回输的干干净净的回府,你拿的什么交给的公子?”
“当了三百余两,恩?”
小厮不曾想自己的行为被盯了个严实,听的冷汗涔涔。
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快速的搜刮出辩驳的词儿来。
方张了口便又被繁漪打断。
繁漪睇了他一眼,淡淡的笑色与被云翳遮蔽下的光,沉然不已:“那枚昆山玉籽,到不知你典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