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开口道:“苏专使,或许你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之严重性,换做本官是你,怕是愁也愁死了,偏偏你还有心情跟本官说笑。”
“下官并未说笑。”苏锦一本正经的道:“下官确实是在征求中丞大人的意见,你想我怎么回答我便怎么回答。”
欧阳修冷笑道:“笑话,你怎么做的便如实说来,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本官只求事实,却说什么本官想要你怎么说你便怎么说,这是在拉本官入圈套么?”
苏锦微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中丞大人早就得知事情的真相,却并未密奏朝廷是另有深意,看来下官想多了,既如此我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修道:“我何曾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真相了本官还会来问你么?”
苏锦起身走到欧阳修身边,亲自为欧阳修续上茶水,弯腰在他耳边道:“中丞大人忘了我说的话了么?扬州城中下官可是有不少的朋友;我去天长期间,大人提审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掌握了什么证据?下官一清二楚。倒不是下官想知道,而是即便我不想知道,也有人非要告诉我听,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也实在是没法子;所以那些获罪官吏跟大人说的事我一清二楚;我只是纳闷,既然大人有了证据,为何迟迟不拿我上京问罪,或者是即刻密奏朝廷?难道不是另有深意么?”
欧阳修一拍桌子喝道:“大胆!本官行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说明?你只说这些事是不是事实?闲话休提。”
苏锦叹了口气道:“事实正是你所了解的那样。”
欧阳修喘了口气问道:“你果真擅动军粮赈济了?”
苏锦点点头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宋知府是被我硬逼着上了贼船,下官伪造了他的公,盖了他的大印,假借他的名义开仓,他确实是无辜的。”
欧阳修本以为苏锦会抵赖一番,他甚至做好了拿出证据逼迫苏锦就范的准备,必要时宋庠和那些在押的官吏都会被他提来跟苏锦对质,却没想到苏锦一口应承下来,而且大包大揽的将事情的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还有路仓司苟大胜,也是被我用皇上的金牌逼着就犯的,此事他也并没有多大责任,罪责全在我身上;同朝为官混到今天不容易,大人要拿便拿我,最好是不要为难他们。”苏锦索性连苟大胜也一并放过,棍气便棍气到底。
欧阳修倒是有些佩服苏锦的胆识和人品,相比较而言,宋庠便差的远了,自己只是一句话,宋庠便巴巴的将苏锦所作所为全部说了出来,并且所有的脏水都泼在苏锦身上,不知道宋庠若是听到苏锦这番话该做何种想。
“苏专使,本官知道你有些本事,你的底细我也了解一二,能以布衣之身受到皇上召见委以重任,本是天下人梦寐以求之事;而且你的办事能力也证明了皇上和三司大人的眼光没有错……”
“大人谬赞,只是运气好罢了。”苏锦还在谦逊。
“但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你可知擅动军粮是什么罪过?你对朝廷律法知道多少?擅动军粮和擅自调动军队一样,同属叛逆大罪,诛九族也不为过,此乃大忌讳之事,你居然也敢做,真不知道你是真精明还是假精明。”
苏锦拱手道:“中丞大人,下官不才,却也知道此事是大罪。”
“知道你还做?”欧阳修愤怒万分:“即便是你事后补救又能如何?这好比……好比……”
欧阳修一时想不出恰当的比喻,苏锦帮他接下去道:“好比是睡了他人的娘子,然后洗洗干净又送回去……”
欧阳修忽然想笑,这个比喻虽粗俗却极为形象:“你倒是心里清楚的很,动了军粮这是不争的事实,事后你虽补足军粮,那又如何?能改变你动了军粮这个事实么?”
苏锦低头道:“不能!”
“更可笑的是你还狗尾续貂,私自伪造枢密院和三司的军粮封印加以掩盖,非但掩盖不了,反而又给自己加了一条伪造之罪,当真可笑。”
“大人,这是画蛇添足,不叫狗尾续貂。”
“谁和你咬嚼字!无知之辈,捅了这么大的漏子还若无其事。”
“大人息怒,反正已是诛九族的大罪,多一条少一条其他罪名也没什么关系,既如此,大人拿了我。”苏锦叹息道。
“本就是要拿你,本官本来是来查你矫诏招安匪徒,还有淮南路指挥使王启年等参奏你的贪功冒进不顾厢兵生死一案,来时皇上已有明示,说你定是急于办差,对朝廷法度又不熟悉,所以出了些差错也是情有可原,吩咐本官查勘时尽力为你维护一番;你看看皇上对你多好,但是你呢?居然做出这么一件辜负皇上厚恩的蠢事,你说你对得起皇上的看顾么?”
“我不是人!”苏锦神情沉痛,看上去悔之莫及。
“本官也不跟你多说了,这件事太过重大,即便粮务之事正是紧要之时,本官也不得不拿了你递解进京了,你也莫要怪我;对于你的能力本官是极为赞赏的,不过公是公,私是私,本官向来不会在国法上让半步,所以今日不得不得罪了。”欧阳修面色铁青道。
苏锦叹道:“我苏锦自己作孽,自然不怨他人,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皇上,对不起三司大人,生怕此事会影响到三司大人的声誉。”
欧阳修冷眼看着苏锦道:“你莫要拿此事提醒我,你犯了这等大罪还指望三司大人为你说话?你还是省省。”
苏锦愁眉苦脸的道:“看来下官是死定了,没一个人会救我了。”
欧阳修心中也莫名的一阵沉痛,本想卖三司大人一个人情,他举荐的人自然对他有极大的影响,自己放了苏锦一马也就是等于帮晏殊在相位之争上面加了一把助力,却没想到苏锦做出这样的事来,自己实在是没办法帮他掩饰了。
不过以三司大人的圆滑老练,当立刻便会同苏锦划清关系,妥善处理;看来自己押解苏锦上京之前需要派人快马上京报告晏殊,让他做好准备,早一点在皇上面前将和苏锦之间的关系摘清,或者是提前打些伏笔,也免得事到临头皇上骤然怪罪于他。
想清楚了细节,欧阳修把心一横,看着苏锦道:“苏专使,既然已经是这样,本官也无可奈何了;为了照顾专使的面子,本官便不命人给你上镣铐枷锁,和和气气的跟我上路,体体面面的离开扬州城上京,这也是本官能为你做到的最大限度之事了。”
苏锦拱手道:“多谢大人,不过下官还有个请求,不知道中丞大人能否应允?”
欧阳修道:“只要不违法度,但说无妨。”
苏锦道:“自然不会让大人为难,只是想和家人告别罢了。”
欧阳修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这是九族诛灭大罪,一旦定罪,你的家人族人都要受牵连,没一个能逃得了刑罚,都要一起押解进京,又告什么别?”
苏锦摇头道:“这人只是我的红颜知己罢了,也算不得是我的家人,就在后面楼上,我只和她道个别,说几句话便罢。”
欧阳修叹道:“到底是风流多情之人,若非你犯下大错,依你的才情和能力,日后或成朝堂脊柱坛大家也未可知,可惜呀……!你去见她,但是可别想着如何逃出去,这里四下里都是我的人。”
苏锦道:“大人务需担心,我叫她出来,当着大人的面说几句话便是。”
欧阳修忙道:“既是女眷,就不必当着本官的面了,本官相信你不会做蠢事。”
苏锦道:“无妨,说起来此女和大人倒有数面之缘呢,以前都见过面,此刻又何须避讳。”
欧阳修一愣道:“你的红颜知己跟本官认识?”
苏锦微微一笑,拍拍手掌朝大堂后门的帘幕处高声道:“请晏小姐出来参见欧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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