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日天在他前八百年暗无天日的鬼龄生涯里,一直都以为外面的世界是充满爱与和平的。
直到——他刚逃出酆都不远,一只脚还未来得及踏足人间界,就被一个只比他胯骨位置高一丁点的小丫头片子给追的四下逃窜时,就彻彻底底打消了这个缺心眼的念头。
忍不住又猛的大口呼吸了几下,人高马大的殷日天鬼鬼祟祟的往外抻头瞅了一眼,一眼扫到那白嫩的小手紧紧握着的那把桃木剑后,吓得赶忙屏气,整只鬼往后一透墙,便闪到另外一条街巷去了。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浮出来的只有四个大字——出师不利!
按照原本定的计划,是前天午时,也就是烈日最为当空那时候,他要趁机一鼓作气逃出他那个变态的家族,自此逍遥天地,快活潇洒做他的大爷去。
只是他的身份让他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走得了的。
为了彻底的让他们找不到自己,他打算一出酆都,就强行封印自己一半鬼术修为,以此来隐藏自己的气息,毕竟他身上的鬼气太强大了,不弱点的话根本不好藏。然后此时,他的唯一好兄弟林干山就派上用场了,应该蹲在酆都门口接应他来着。
可那日了狗一样的糟心预感让他明白了,甚么叫做猪一样的队友血不靠谱。
当他鬼鬼祟祟的爬出酆都时,就等着林干山把他运到人间——毕竟他可不想去他那妖界呆着,没甚么好吃好玩的,也甚少有多少瞅着顺眼的,可是吧……若是到了人间,他俩再合力破除自己身上的封印,那时候普通的鬼卒就不敢随意去人间找自己了,毕竟烈日当空,普通鬼卒没那么强的抵抗能力,嘛……稍微厉害点的,找着了也能让自己反弄死,所以他小算盘打的那叫一个顺妥。
可出错就错在,昨天夜里头他忽然惊闻束魂塔塌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殷日天觉得自己整只鬼都起来了——此时借乱不跑,更待何时?!毕竟束魂塔一乱,三界俱震,日后铁定会加强防守,明天恐怕就不容易走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边乐的都快迈不动腿了,但林干山那小王八犊子竟然没有和他心意相通!是是是,林干山是妖界二大爷这点没错,束魂塔一塌,里面妖灵三千大乱恐是会四处流窜,许不定还会连累妖界一干管事以死谢罪甚么的,但问题是,林干山上头有个大哥啊,他完完全全的不管事好不好!天塌了有他大哥顶着,地陷了有他殷日天踩着,怎么着也不会轮到他处理甚么急事而忙的不可开交。再加上,他们都知道,这束魂塔本是安置在人间界一处叫做『不知谷』里头由修道人士建起来的,所以这事也肯定由他们负责的地方多嘛。但殷日天也寻思着他可能是临时叫甚么事给缠住了,所以没来,自己又蠢到害怕鬼卒嗅到自己身上强烈的鬼气,於是二话不说先封了自己一大半修为,然后准备在酆都与人间交界处趴一天,等着林干山在约定的时间内出现。
可他都趴了两天了,林干山是没等着,倒是等来了一个疯道士。
就是面前这个头上顶了俩小圆髻,还各拿俩五彩.金.丝线拴着了小桃核垂在其下啷当着,穿了件粉嫩粉嫩的小花衫小花裤子,蹬了双大红色的小布鞋,腰间挂了把桃木剑,身后还背了个大箱子。
殷日天第一眼在空旷又荒芜的杂草丛生地瞧见这套打扮时,只有一个想法——
我的天呐,修道的人简直太会玩了。
反正他是接受不了这个奇怪的打扮。
尤其是这小丫头片子头发也乱糟糟的,有点散,远瞅着跟个疯子似的。
一开始还乐得他以为是甚么疯了的鬼卒游荡出来了,於是暗搓搓的将自己藏在大树的阴影里,只等着上前去捕杀吃掉给自己补充点体力。
结果就在他准备奋勇的前一秒,他一下子眼尖的看到那小丫头腰间别着的令牌了,吓得他疯了一样的掉头就跑。
按理说,他哪怕封了自己一半的术法,也会因自己之前的术法太过强大,故而化作一阵风过去也不会引起怀疑甚么的,可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怎么就发现出不对来了,几乎在自己往后退的第一秒,就一扭身追着自己的虚形忙跟了过来,於是他俩就开始疯狂的上演了你追我夺大赛。
且维持了大半天,都没有胜负。
殷日天现在也十分的惆怅,他刚才之所以吓得扭头就跑,确实是因为看到了那块令牌不假。
他四百年前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曾跟持着那令牌的主人大打了一架。
说来也惭愧,那一战,他侥幸赢了。
但现在,他觉得,在自己失去一半术法的情况下,风水轮流转甚么的……咳……也是极有可能的。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进那牌子里头呆着,他这次会想到跟他好兄弟勾肩搭背的决定了自己要出逃的这件事,就是因为他长大了,有了一套自己的立世准则处世之方,那里确实不太适合自己生存。他觉得他真的务必要快点实现自己的终极鬼生目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然后对着身前胸大腰细屁股翘的美人说,「来啊乖~上来自己动。」
这个龌龊又发自肺腑的想法曾让他一度压在心底羞涩的不愿拿出来同林干山分享。
直到那次他为了躲避族中事务,又借口去妖族蹭吃蹭喝,捧着酒坛子对着一干蛇族舞姬直吞吞的流哈喇子的时候,林干山忽的就在一旁轻声问了出来:
「殷天问,你是不是,将来就是想去人间为非作歹,做些甚么诸如左拥右抱美人在怀,身前还摆着一桌百家宴这之类的事情?」
殷天问擦了擦哈喇子,冲林山凡竖了个大拇指,「干山兄!你果然懂我!」
一嗓子嚎出来后整个流光烁荧的舞池瞬间寂静,尔后所有舞姬左歪右扭,憋笑憋的都跳不下去了。
林山凡那时候只好佯装淡定的捧着自己的青瓷小杯立在雕花沉木窗前,尽量克制自己上前去泼他一脸酒的冲动——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那么叫自己啊!
可正如这么多年,从当初还是小娃娃时候认识了,那时候二人非得要效仿些甚么人间话本里说的结拜金兰,於是你称我一声日天,我唤你一声干山的,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屌,如今长大了再看看,林山凡就搞不懂自己当初怎么会真同他认下这个情分来。
说真的,他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他早把殷天问按地上猛揍一顿了。
——他永远不会体会到自己上次同花妖谛铃在奈何桥上偶一相遇,金丝翎边山河扇未及雅一展,翠竹鹤云袍不及微微一掀,三分倜傥笑更不及温和挂起,殷殷切切的腹稿刚刚打好,出口前便已悉数成灰,皆因河那边忽然嚎了一嗓子的,「卧槽!林干山你再晚点来找我我就饿的没力气出我寝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