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下时,林守溪停步回首。
慕师靖立在剑场上,也在朝这望来。
相依的屋檐结着严霜,琼枝玉树在朔风中幽咽,青苍的瓦片盛着晶莹的雪,雪上流淌的皓影是苍穹洒落的月光,月亮那样遥远,像是静悬于另一个世界的,黑裙少女娉婷而立,清艳无俦,雪色月影都不及她眉眼动人。
目光交错只是一瞬,眨眼间,慕师靖已背着双手走远。
林守溪缓缓走上了楼。
小语的闺阁在顶楼。
他很快来到了门前,正要敲门的时,他发现,门竟开着。
难道真如慕师靖所说,小语深夜难寐,一直在等待自己吗?
他悄无声息地进门。
门内无光。掀开垂落的纱帐,穿榻上空空如也,唯有被子折叠整齐。
小语又去阁楼上睡觉了么……林守溪落下纱帐,准备从房间的小梯子去小语的私密阁楼,他刚踩上楼梯,屋内,一道仙音冷淡地响起:
“小语刚刚睡下,别去打搅她了。”
林守溪身子一僵,回首望去,桌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倚着窗,透着冷冷月光的纸窗将她高挑清傲的身影勾勒得很淡……他进屋这么久,竟没能发现她的存在。
仙音飘落,烛火点,一豆灯焰照亮她的雪裘,她坐在幽红灯影间,秋水长眸透着幽邃的璃色。
“师,师祖?”林守溪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
北方极地。
长夜依旧,星河流淌,司暮雪跪坐在巨鲸光滑的背上,雪白的娇躯结着美丽的霜,她抱着双膝,拢敛的趾尖透着莹润雪光,如玉砌成。
她望着海面,冰洋中,巨鲸带起了极宽的三角形水纹,水纹中,发着荧光的鱼儿成群结队跟后面,像是追随君主的臣民。
巨鲸停靠在了岸边。
司暮雪重新穿上了以真气烘干的绸衣绸裤,套上了软靴,跃到岸上,与这头庞然神物挥手告别。
巨鲸发出低沉的吟唱。
它再度跃出水面,扇动如翼的鱼鳍,然后重新跃回冰洋,于滔天巨浪中不见踪影。
司暮雪发现,这头巨鲸的腹部有着血痕,那是爪牙撕咬的痕迹……在这片海域里,竟还有生灵能伤害这位冰洋的君王吗?
巨鲸在吟唱声中远去。
蓝紫色的天空中,极光弯折,像是神女的裙摆。
司暮雪踏上长长的雪阶,走入了那座雪山之巅的神殿,这神殿极为古老,每一片砖上都刻着古字,难以想象,在气温这么低的地方,这数以百万的砖瓦是怎么烧制,又是被谁人堆累起来的。
司暮雪本以为这座神殿中住着君王,再怎么样应该也会有王骸,但这里空空如也,只有无垠的黑。
但司暮雪没有感到失望,她穿过了这座门一样的神殿,在长道尽头的悬崖之上停步,俯瞰,冰峰雪山环绕之中,赫然有一座漆黑的古城,古城不是由石头堆砌而成的,构筑起它们的是黑色的坚冰。
站在神殿上,司暮雪很难看清楚这座城具体的模样,它就像是一片荒芜已久的废墟,阴森寒冷,是被世界遗弃的妖魔的居所,这样的古城绝非是人建造的,事实上,人类的足迹根本还未抵达这片极地冰原。
厄城,这就是传说中埋藏着最古老秘密的厄城!
司暮雪没有想到,她真的来到了这里。
许久,她才从这座漆黑荒凉的古城中收回了视线,天空中,是无尽绚烂的极光,这些光如带、如弧、如环,它们相互交错,彼此包围,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幻宫殿。
司暮雪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沿着神殿,顺着冰墙向下走去,跃入白茫茫的冰峰,狐狸般矫健灵动,冰峰之中,司暮雪看到了无数深埋在雪里的长虫,它们的表面尽是黏稠的液体,牙齿如人齿,它们应是这里的守护者,但也在冬眠,没有发动进攻。
司暮雪在踩过极厚的雪,在长达数个时辰的跋涉后,终于真正来到了厄城之前。
她走入了这座神秘的古城。
司暮雪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画面,无比惊愕。
在神殿上看的时候,她以为这些隆起的黑色坚冰是建筑,但此刻走近,才发现,它们竟是一个又一个高大的雕像,这些雕像她并不认识,但雕像上写有姓名,他们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每一个冰雕前,都聚着一团扑朔迷离的气,司暮雪将手伸近,感到了热。
“这是香火。”心底的声音开口。
“香火?”
“嗯,香火,圣人的香火,凡人对于圣人的顶礼膜拜都会化作香火,聚拢在这里。”
“它有什么用呢?”司暮雪问。
“没有用的。”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来自雕像的尽头,古老沉重:“香火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负担,他们中最耀眼的学说一经出现就已站在了高处,此后百年,这些学说被各大世家分食,沦为家学,一遍遍地注释、曲解,愈发空虚神秘,佛成了对金身偶像的顶礼膜拜,道成了云游山海的求仙炼药,千年不会再有寸进,这是天道之于他们的诅咒,你要是想见他们,可以触碰冰像,但只能见一位。”
司暮雪望向声音的源头,那里站着一个古怪的生命,它是一条趴在青铜门上的八爪鱼,口吐人言,字正腔圆。
司暮雪对于见圣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原因无他,因为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