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在苏若秋被推出来的那一瞬间就拔出了纵云剑。他与苏若秋擦肩而过,纵云剑气横贯整个刑场,甚至劈裂了坚硬的刑场,却穿不透浓重的黑雾。
容许的眼底涌上血色,握剑的手上又用力了几分,反推回去第二剑。
黑雾无动于衷,甚至有不依不饶地往他们这边爬过来的趋势。
天地震动,空中破开一线,一只巨大的眼睛睁开。
墨寒川抱着羽烛白落地的瞬间,黑雾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一样,连滚带爬地退散了。
“怎么回事?”先出声的是羽烛白。
没有人回答她,叼着止霜剑的小狐狸也愣住了,剑“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羽烛白挣扎着从墨寒川怀里跳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酒鬼掌门惨不忍睹的身体边。鹤风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野狗啃了一边的布娃娃,身上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好皮,有的地方甚至连血肉带骨头都被咬碎了。
可他的神情出奇地安详,像是睡着了。
羽烛白见过不计其数的死亡,凡人尚有轮回,死亡并不是终点。可羽烛白感受不到鹤风的魂魄了。
魂飞魄散,酆都生死簿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鹤风再无转世,他是真的死了。
羽烛白的脑子有些发蒙,那些魔种不是冲她来的吗?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凡人,杀他们有什么意义吗?
墨寒川握住了她的手,强硬地把她带离了鹤风的身边,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是你的错。”墨寒川只是说。
“是我的错,”羽烛白的眼皮贴着墨寒川微凉的掌心,喃喃道,“我要杀了他们。”
僵直许久的苏若秋忽然出声,道:“大师兄,掌门师叔说……”
“他说,掌门印在纵云的剑镡里。”苏若秋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无力地靠在身旁的柱子上。她缓缓坐了下来,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呜咽着,“对不起。”
夏日阳光最盛的时候,鹤风被烧成一捧灰烬,下葬在九嶷山。
容许不知道他的籍贯,亦不识得他的父母族亲,他好像天地间既无来处、也无归宿的风,只好凑合着跟他没有血缘的师兄躺在一片坟地里。
这样也好,以他的性情,想必只有如此才不会寂寞。
下葬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叶岚的师父做了一支笛子,迎着日光吹奏,笛音婉转如流水。那是坊间酒肆流传最广的曲子,十几年来经久不衰,每每有酒客们豪饮之后,便借着酒兴弹箜篌、吹笛子,把满屋子的热闹更烧上一层楼。
容许说,比起哀乐,师尊也许更喜欢这支曲子。
这些日子以来,容许瘦了很多,少年人身形本就单薄,因而越发显得形销骨立。
容许真的在纵云剑的剑镡里找到了掌门印,那是一个印玺似的东西,入手颇沉,和白珏平日里把玩的玉佩差不多大小。
他不知道鹤风是什么时候把掌门印藏进去的。大概是鹤风施了个小法术,在剑镡里弄了一个类似于百宝囊的阵法,才无声无息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挂在纵云剑上许久。
容许回忆着鹤风把他带上山的那一日,也是这样晴朗的好天气,鹤风问他要不要拜自己为师。
“我们九嶷山呢,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如我师兄强。但只是一点,我护短,你若拜我为师,我定会拿命护你到底。从此以后,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被雨淋湿一根头发,你永远都有个家可以回,如何?”
容许毫不犹豫地就磕了头,他早慧,并不轻信鹤风的承诺。
他当时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现在想来,鹤风收他为徒也是赌气吧?因为生气江楼不肯为了容许跟萧暨死磕到底,怕江楼怠慢了他。
十几年来,容许没有一刻觉得这位师尊是靠谱的。
人都走光了,只剩容许一个人,他便盘腿在坟前坐下。容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白珏的那些话本子里,这种情景是剖白心迹、赚看客眼泪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容许的手指摩挲过墓碑上的字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师尊,你还真是……言出必践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头笑了一下,从墓前捞起一瓶酒打开,跟另一瓶碰了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容许是个吃饭穿衣乃至晨昏作息都恪守“养生”二字的人,很少饮酒,猝然被这陈年烈酒冲了一下喉咙,里头火辣辣的,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容许直咳出了眼泪。
“师尊,走好。”
白珏坐在屋顶上,看着从瓦蓝天空下掠过的白鸟,眯了眯眼。
“你打算在上面把自己晒成一根蔫巴茄子吗?”底下的上官策说了一声。
白珏低头看着他,罕见地没有反击回去。
上官策也有些不习惯,沉默了一会儿以后,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